第19章 吃醋

汤嘉莉手头上事情忙清,去下庄参观郑星远新的工作地点。

在这里有必要对鼓山地理,详细描述一番。鼓山并不高,缓坡的山包,形象比喻犹如一个反扣的碟子。鼓山坳村坐落在平坦场地,零星农户分散四周。村子正面一口大塘,后背连绵环套的栗树山。大塘的下方是一冲水田,村民称旱涝保收的养命田。左手一条机耕路从山脚通往山顶,副业场设在机耕路旁。

副业场一溜排二十多间草房,高大的围墙分割成各个作业组。头一座院落是面坊,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拐落披厦支起锅灶,三间宽大草屋,进门的堂屋树立三副挂面架,东间作业间,摆着面缸一应用具。西间是保管室,堆放面粉食油,以后还要存放制好的成品。郑星远床铺搬进西间。他正靠在床上看闲书。

“环境不错嘛,清净淡雅。”汤嘉莉笑盈盈走进。

“淡雅谈不上,清净倒是真的。”郑星远忙起身,“汤医生请指导。”

“几天没搭话,吃辣椒刺激了。”汤嘉莉也不客气,她对郑星远反常的态度气忿。她无名的烈火在心中烧起,她清楚都是谢庭雨惹的祸。

上次回到鼓山坳,辗转反思,自己也没什么道理。与谢庭雨不过是普通的插友,他有爱的权利,当然包括沈丽娟。解铃还须系铃人。

汤嘉莉自我劝慰,心中那股气慢慢消失。郑星远去一趟知青经验交流会不像以前乖巧听话,变得阴沉刻薄。要么不理不睬,要么吃了枪药似的,哪句话不惹人生气他不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对这些男生决不能客气。

郑星远改变策略,变主动竞争为消极退让。初见端倪泾渭分明,从在汤家做客表象中已经明显看出,汤家的态度倾向谢庭雨。由汤家人对谢庭雨亲昵熟套,推测出他利用工作之便不止一次登门汤家,轻车熟路。谢庭雨既然捷足先登,抢占良机,他就没必要再掺和搅局。

本来他是不搬出知青屋的,他对知青屋有感情,毕竟三个年轻人在一起度过一段艰难困苦的岁月。可现在不同了,名花有主。在一场无声的爱情争夺战中,砝码的重心移向谢庭雨。虽然不是最后的定夺,仍有希望之光,可他不想去做无故的牺牲,甘愿主动退出局。

谢庭雨不经常回知青屋,孤男寡女,他更不愿承受不必要的闲言碎语。黑子队长要他去面坊当会计兼销售员,他把面坊场地清扫干净,生出居住库房的念头。刘柱坚决反对,库房里怎能住人呢?再说存放的都是能吃的食物。按照规定库房上两把锁,以后也好向队委会和社员有个交代。

郑星远据理力争,这好办,入库的挂面馓子当面交清,做上印记,第二天你来验证。他还抬出官场话,有副重担有份责任我要对面坊安全负责,被偷被盗我不好向生产队交代。刘柱不好再反对。郑星远后来才知刘柱也存私心,他和红杏有一腿,平时眉来眼去瞅不着机会,面坊开办有借口、场地,夜晚利用撒泡尿的功夫就能偷欢。

汤嘉莉背剪着双手,像检查员似的,把面坊里里外外视察一边:“整理有序卫生清洁,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刘柱说了明天开工。”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开业?”

“两个人的作坊还要多大的动静?明天刘柱是主角,下面要靠我走村串户叫卖了,以销定产。”

“所以商家要响头图吉利,明天我们来贺喜。”

“公钱还是私费?有言在先,队里没有这笔开支。”

“纱帽一戴嘴就歪,芝麻心点大的面坊会计,学会精打细算。”

“家小业小,赚不到钱,能对起生产队给记得八分工吗?”

“锣鼓家伙队里现成的,我出钱买两挂鞭炮,凑几个人热闹起来。”汤嘉莉强调,“看在老插友谊情面,我才这么做的。”

“言下之意,你的赤脚医生卫生室开张也要我去祝贺?”

“绝非此意。面坊是经营性质,卫生室是公益性免费服务。”

两人说些闲话。汤嘉莉走进库房。库房四周没有窗户,靠房门口射进亮光。遇到天阴下雨暗淡阴沉。

“这地方住人要生病的。”汤嘉莉善意提醒,“你在知青屋住得好好的,干嘛要搬这里?”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担任面坊会计要对面坊安全负责。”郑星远又亮出冠冕堂皇的官场话。

门外有叫喊声。随着声音落地,桃树婶走进堂屋:“听说面坊重新拾掇起来,学生娃子掌管,先来参观参观。挂面馓子有两年没尝味了。”

郑星远视而不见,坐着纹丝不动。汤嘉莉迎出来:“桃树婶消息真灵通呀,队里决定面坊开业你就知道了。欢迎欢迎,有什么想法向咱们郑会计提提。”

“汤学生也在这里呀。面坊开张俺是双手赞成。俺向黑子队长不止一次提出,鼓山坳的副业要搞起来,那么多能干的人窝在屁股大的田地里,泥巴蛋子能捏出几个钱?黑子队长采纳俺的意见,鼓山坳的收入成倍往上翻。这几年把俺队红红火火的副业浇灭了,俺不死心,撮弄黑子队长东山再起。鼓山坳人才济济,再重用起你们知青娃子管理,副业定会绽放鲜艳夺目。”

桃树婶是个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称她桃树婶是因为她酷爱桃树。从桃树洼嫁到鼓山坳,别的东西没带,怀里揣着自家院里折下的五节桃枝,她说那是辟邪。嫁到鼓山坳,她家前屋后栽种的尽是桃树。

桃树婶白天昼夜身上不离桃,头上插着桃树芽,桃树花,口袋装着桃树叶桃树枝,手腕颈脖套着桃核雕琢的饰件。桃树婶的名声叫开了,可她远近闻名,是出于精明能干胆大心细。60年自然灾害,饥饿威逼乡民,桃树婶腰里系着两条面口袋,连夜赶路从漳浦鄞小站爬上火车,到淮北购买百十斤的山芋干,一家老小度过难关。

此后,鼓山坳很少见到桃树婶,十天半月照次面,匆匆来匆匆去,不知桃树婶在外面忙什么。直到“四清”运动开始,桃树婶被持枪的民兵押解回村,村民才恍然大悟:她这几年在外搞投机倒把,做违法乱纪的事。

在上级安排下生产队开了两次批斗会,不了了之。桃树婶不以为耻反而为荣,说鼓山坳的村民都是土包子,井底之蛙没见过碟子大的天。她讲了诸多乡人从没听过的城市里的逸闻趣事。鼓山坳人说她显摆,一个人独来独往,吹破天也没人去验证。

“桃树婶真会说话,当干部的口才。”汤嘉莉奉承。

“小看婶子不是?婶子虽然没读过书,跑过半个中国。走过的桥比你们走的路多。”桃树婶是听响出头见风上前的人,喜好在大庭广众发表高见。鼓山坳人对她不着边际的夸夸其谈大为反感,不是讥讽嘲笑,就是听而不闻。今天有学生娃搭讪,桃树婶情绪高昂,话匣子打开。

“知识青年到咱农村是件大好事。农村好比是块板糨的黄粘土,掺入你们这些有知识有文化的沙子,变成有软和疏松泥土的上等田,日后会长出好庄稼。婶子双手赞成……”

“汤医生,卫生室还没开业,你闲得没事干了?”郑星远的声音从阴暗的保管室里传出。他对桃树婶絮絮叨叨反感。

“婶子与你们这些学生有缘,见你们像自家娃亲热。”桃树婶就梯子下台阶,话锋调转,“郑学生面坊任职,离俺家近了,平时缺东缺西的只管到俺家拿。吃饭也不用到上庄,婶子做好的给你吃。工作繁忙抽不出空儿,桃花给你送饭,方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