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重逢
汤嘉莉到了厂医务室,穿上白大褂,新招进200多学员个个都向她投去羡慕的目光。猜想着这个漂亮的女知青啥关系?从砂黑子一下转身成为白衣天使,准是后台强势根基硬。打探到的信息:谯城下面一个小镇上普普通通的知青。
同宿舍的三个女孩子更是垂涎三尺。柳桠枝大惊小怪:“汤嘉莉双喜临门,好对象加上好工种,阿拉好羡慕呀。”
罗珍看不惯柳桠枝这种大小姐的轻狂样:“你的亲哥哥也不孬呀,把你亲哥哥最近的来信读给我们听听。”
“别提了,昨天阿拉去邮局给他通了电话,原想他一定高兴得蹦跳起来。侬猜猜结果咋样,竟然说出阿拉烦人,打扰他了。”柳桠枝把性感的小嘴噘得能挂油瓶。
“口头上关心,远水解不了近渴,他想叫你去他那儿献身。”任琦逗趣说。
“男人难道都是那副德行,和他说不上三句话,搂住阿拉动手动脚硬拉着上床,不让满足要求,甩脸子生闷气发脾气。谈恋爱,以谈为主,不谈哪能生恋出爱。”柳桠枝听不出好坏话,什么样事她都能说出口。同宿舍女生拿她当开心果。“汤嘉莉的男朋友,那可真叫谈恋爱,两人在一起谈不完说不尽,说完话就走了,干净利落。”
“柳桠枝我可得提醒你,别吃着碗贪着锅,自己有未婚夫了,还热眼别人的男朋友。”罗珍一针见血说。
“如果她看中我的男朋友,我到可以让位。”汤嘉莉跟着开起玩笑。
“男人最计较女人的贞洁,送上门的不一定是好货。”任琦尖刻,说的也是实话,“以后我谈恋爱,不到结婚那天,绝不会跟男朋友上床,那多丢人呀。”
上海人到底是大城市见多识广,柳桠枝则不然:“和自己的未婚夫上床有什么丢人的,不过时间长短而已。阿拉迟早都是他的人。”
“你敢保险男朋友中途不变心?”罗珍毫不客气。
“那是牢靠,阿拉就是用这种办法拴住他的心。”
“请你们不要再谈这样的话题,有时间有精力给小妹帮帮忙,介绍位白马王子!”任琦发疯似的吼叫一声,宿舍戛然寂静。
任琦也喊出汤嘉莉的心声,现在她工作安定,心满意足,没有别的心思和顾虑,重心应该彻底转移到寻找一个称心如意的男朋友。她是个心高气盛的女孩子,条件不需要十全十美,但一定要使她怦然心动,乃至心驰神往。
医务室是红星厂的窗口。除了生病,谁家没个有大事小事,请假吧算事假,请天假扣天工资,要是医务室开张病假条,短时间三五天马马虎虎。医务室也就成了职工们常去光临的场所。汤嘉莉穿上白大褂,头一天出现在医务室的门口,吸引众多的眼球。上下班的职工路过医务室谁不朝她多望几眼。尤其是那些还没对象的小青年更是望眼欲穿。
汤嘉莉穿着白大褂,没有粉饰和装扮,依然是那样秀美受看。微黑的肤色,没有减褪女人的丽彩,反增添健康的光泽。第一天到医务室上班,少不了拘禁羞涩,更显淳朴纯清。
医务室热闹了,小青年们有病无病都喜欢来这里绕转一圈,远远看见汤嘉莉一眼似乎觉得舒畅。汤嘉莉心知肚明,之前她羡慕百货公司的金美光众星捧月,现在她开始步入后尘。说是好事,女孩子的虚荣心得到暂时满足;也是坏事,金美光不是调到仓库当保管员了吗?自己说不定退回铸造车间,重当砂黑子。前车之鉴,她须得谨慎收敛。
汤嘉莉刚进厂医务室,红星厂流行一种男人病——绣球风。症状是阴囊皮肤潮红起疹、湿润或有渗液,瘙痒剧烈,痛如火燎。厂浴室是大池水,管理澡堂子的人没及时消毒,引发全场男人得上这种病。裤裆痛痒,走路喇叭着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诊者都找张医生,张医生忙得不可开交,汤嘉莉却闲得无人问津。
铸造车间几个调皮猴喇叭着腿走进医务室,见张医生正忙着就诊,便在外面长条椅上坐下等候。
汤嘉莉主动问话:“是看病的吗?”
一位小胡子答话:“男人病,你不管看,咱们等张医生。”
汤嘉莉说:“不就是绣球风吗,破玩意感染了,进来我给你瞧瞧。”
旁边一小个子青年说话:“胡哥背后信誓旦旦,说你要与汤医生套近乎,把她搞到手,好机会到了,冲!”
小胡子脸红了,红到脖颈:“你尽胡扯,我这熊样儿,能配上人家汤医生吗?”
说着跑到张医生身边加塞。其他几个小青年全都躲开。汤嘉莉被年轻人称为:刺玫瑰,无人敢招惹。
轻松舒服的工作,留给汤嘉莉富足充裕的空闲,医务室没有病人的时候,她躲在药房里翻阅医药书籍,看着看着会走神,往事杂乱无章进入脑海里一遍遍过滤,想得最多还是下放那三年时间,她和谢庭雨、郑星远一个屋檐下生活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谢庭雨背叛了她,但她一点不记恨,相反还很珍惜那段生活,毕竟那是她的初恋,她在无依无盼的日子里,看不到前程和光明,是爱情帮助她度过那漫长的时间。
凄惨可悲的倒是郑星远,连出卖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中途回城属于逃兵,工作不会有户口也不会有,生在谯城长在谯城的孩子,结果被谯城抛弃。自己应该抽出时间去看望这位插友。
郑星远的父母在红星厂工作,父亲郑铁锤是锻铆车间主任,属于中层干部。母亲是金工车间专机工。汤嘉莉不想打扰郑星远的家人,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杨小军提示郑星远靠卖煤球糊生,有了这条线索,她可以去煤厂守株待兔,一定会见到郑星远。
谯城有两个煤厂,一个煤厂在北关头,市民称之大煤厂,做煤球也向单位批发散煤烧锅炉或冬季取暖。一个煤场在南门城里,专门做煤球供市民用。她忘记问杨小军在哪个煤厂的坡道上遇见郑星远的。好在有的是时间,她先在南门煤厂等了两个周日,没见着郑星远,再转移到北关头大煤厂去守候。
果然郑星远灰尘满面大汗淋漓,拉住满满一车的煤球吃力地走出铁栅栏门。汤嘉莉看了不是滋味。
自己有着稳定舒适的工作,虽然现在还是学员工资,每月才16元,三年后定级28.5元,第四年就是二级工。这些眼前的利益无足轻重,关键跨进正式工的门槛,就生死无忧老有所养。汤嘉莉穿着崭新的印着“谯城红星厂”字样的工作服,气宇轩昂。她不想让郑星远在众人面前难堪,躲闪到一旁,等郑星远把煤车从身边拉走过,守在后面搭把手。
进城里果然有条坡道,郑星远速度明显放缓,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汤嘉莉使上力气,郑星远感到轻松,高声说道:“谢谢好心人啦!”上了坡顶,他停住车歇口气,要当面感谢推车的人。
“不用感谢,是我。”汤嘉莉跑到郑星远的跟前,笑容满面。
“老插友,还没忘记我呀?”郑星远用肩上的毛巾擦净脸上汗,苦笑笑,“杨小军说到你了,招工进了红星厂,蛮好。我家住在工人新村,本该早去看你的,混成这样儿,实在没有脸面见熟人,”
“我们谁对谁呀,一个屋檐下同锅瓦勺三年多。”
“苦难见真情,我还时常怀念知青屋的生活。”郑星远说,“你在这儿等着,煤球送到主人家,我请你吃顿饭,咱俩好好叙叙。”
“我陪你一道。”
买煤的主家是位老干部,住在东大院一个单门独户的一个小院。郑星远把蜂窝煤球搬运到厨房里的拐角处马齐摞好。老俩口过目数数,付了运费,老太婆的眼睛在汤嘉莉的脸上不停睃视:“小伙子,对象蛮漂亮的嘛,有福气。”
汤嘉莉脸红了。郑星远解释:“阿姨,她是我同村插队的插友,招工在红星厂当工人。”
阿姨说:“现在不是,以后会成为对象,要好好珍惜。姑娘家不碍情面,放下身价愿意陪你送煤,单凭这点显得人家朴实。”
“好的,阿姨话我一定牢记心间。”郑星远说了,向汤嘉莉盯视一眼。
汤嘉莉提前走出小院。拉住空车郑星远轻松自在,话匣子也打开,他像汇报工作似的,讲了擅自回城后的这段生活。
下放在鼓山坳,闹出桃色事件他一直瞒着家人。鼓山坳呆不下去了只得回城,他扯谎说自己得了腰痛病,不能在农村干活回家医治疗养。直到招工开始,一道下放的谢庭雨分配在新成立的机床厂,家人间接了解才知道真情。父亲郑铁锤一气之下把他赶出家门。
“你现在住在外面?”
“租了一间小屋,靠卖煤球为生。”
“今后有什么打算?”
“一个三无逃兵,没户口没工作没收入的返城知青,能有什么打算?过一天了一日呗。”
“送煤球能糊住眼前,但不能作为长久之策。”
“鼓山坳回不去了,公社绝不会给我开病退证明,黒头户的知青,只能散混。”
“我听同宿舍的室友说,全国要恢复高考,她的男朋友正在复习考研。这是你唯一可以选择的道路。如果能考上大学,你一切都会有的。”
郑星远把板车停在路边,点燃一支烟猛抽几口。“这事我也听说了,不过……”
“生计问题你不要考虑,我供应你吃饭,全身心投入复习就行了。”话说出口,汤嘉莉都感到吃惊。三年的插友属于普通朋友关系,怎么能说这样话呢?
郑星远也惊诧不由己扭过头瞥视汤嘉莉一眼。汤嘉莉忙解释:“当年立下的誓言,有福同享有难共担,我有这个责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荒废沉沦,自己毁灭自己的前程。参加高考,对你来说是千载难遇的机会,千万不能错过。”
“我只是个初中生,高等数学和微积分的课程没学过,一点不懂。”
“大家都在一条起跑线上,我相信你的毅力和天赋,你只要努力刻苦,几个月的时间还是充裕的。即使今年考不取,还有明年。华山天险一条路,你别无选择。”汤嘉莉不知道那天怎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她简直以女友的身份不可置疑地命令,郑星远只能照办不准反驳抗拒。
知青屋里三人立下的誓言倒是一道挡箭牌,汤嘉莉想着,心安理得,不会觉得脸红。
郑星远在汤嘉莉威逼催促下,答应终止送煤的活计,脱产开始复习高考功课。汤嘉莉每月省下十元钱,做为郑星远的生活费,当她第一个月送去伙食费时,郑星远的出租屋铁将军把门。
她在煤厂的门前堵住郑星远:“你不是答应我不送煤了,歇下身子一门心事复习功课吗?星远,你不能因小失大,为眼前蝇头小利耽误了前程。复习高考那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前程。”郑星远低头不语。
汤嘉莉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拿去先用着,不够过几天我再想办法给你送些钱来。”
“思来想去,你的钱我不能要。”郑星远说,“白天送煤,晚上复习功课,革命生产两不误。”郑星远用句时髦词。
“骗人的鬼话,累一天下来筋疲力尽,哪还有精神看书学习。这事你听我的。”汤嘉莉训斥,“这趟煤送完,板车我替你保管。”
“嘉莉,实话告诉你吧,桃花怀孕了,我是个男人不能管她娘儿俩。”
汤嘉莉头脑嗡地一声发闷,爆炸似的剧痛。
“桃花一家把你坑得还不够惨吗?你不痛改是非,吸取教训,还与她来往?肚子搞大了咋收场,真想就这么散混一辈子?真发浑,你在糟践自己,懂吗!”
郑星远没有向汤嘉莉说真话。私自回城,郑星远撒谎说干活腰累伤了,需要长期治疗休养,父母信以为真。跑了和尚跑不了寺,鼓山坳离谯城也只五十来里地。桃树婶带着桃花不费吹灰之力找到郑星远家,父母这才如梦初醒,儿子原来犯下不可饶恕的丑事。
郑铁锤火爆脾气暴起一怒之下,把郑星远赶出家门。“伤风败俗,老子的脸让你丢尽了,有多远滚多远,一辈子不想再见到你。”
郑母拉住郑星远哭道:“别听你爸的,要走咱娘儿俩一起走,死也要死在一块。”她又大骂起老头子,“你把儿子推出去,等于把他推进火坑。”郑母有远见,事态发展的结果不出她的所料。
郑星远在外面租间小屋,无形中提供了方便。桃花时常拎着农村土产品来看望他,一次,天色晚了,错过末班车,桃花在小屋里住了一夜,便酿出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