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迷阵

女工宿舍出事了。有人第一时间,把这条爆炸性新闻传送到医务室。汤嘉莉问:“出啥事了,杀人放火不成?”传递新闻的人说:“差不离,就是你那个宿舍,偷奸捉赃,女人遭男人打了。快回去瞧瞧吧。”汤嘉莉向张医生告假,脱去白大褂,匆匆赶回宿舍。

本就拥挤的四人一间的女工宿舍,狼藉一片,女人的日用品撒满一地,蚊帐棚架东倒西歪,还有脏鞋子臭袜子从隐蔽的地方登堂入室,整个宿舍不堪入目。罗玉珍披头散发满嘴血迹,双手掩面靠在床沿边低声抽泣。安琪和柳桠枝惊慌失措,紧靠在一起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汤嘉莉进门便问。

“吓死人了,从没见过这么凶恶的男人,进门就把罗玉珍按在床上没命地打,嘴都打出血了。”柳桠枝双手不停拍着自己的胸脯,自我安慰。

“以后咱也不敢谈恋爱了,遇到这样鲁莽的男人还不把咱打死了。”安琪战战兢兢,吓得浑身颤抖。汤嘉莉来到罗玉珍的身边问:

“咋回事?”

“是哪个混蛋发牛劲了,我不愿与他谈恋爱,他就来单位报复,当着众人羞辱我打骂我,说非要把我搞臭不可。”罗玉珍没说完呜呜哭泣。汤嘉莉打来水整出毛巾给罗玉珍洗干擦净。

“你就这么甘愿让他耍流氓,走,咱陪你去保卫科报案,把他抓起来!”

“算了,我不想把事情闹大,他把我打了,也出口恶气,量他以后也不敢把我怎样。”罗玉珍不愿报案,自认自己背理。

以前闲暇无事,汤嘉莉曾和罗玉珍聊到个人问题。玉珍心直口快,肚里藏不住话,把她过去的私情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儿都对她说了。

罗玉珍是老三届高中生,下放之前,家里人为他介绍一个部队现役军人,副连长。人长得也可以,罗玉珍答应先处着再说。男朋友对她不错,每次探亲回来,总是给她买高档衣服、贵重饰品。三年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罗玉珍与同队的一个男知青,三年中相依相助,感情逐渐升温。两人双双招工进城后,玉珍向已经退役的男友提出分手,男友坚决不同意。

“你以为咱俩像上菜市买青菜萝卜那样随便,想要就要,不想要随手扔了?这几年我为你花了大钱不说,付出的感情是无法用钱来衡量的。我在边防站岗放哨,军营的生活是那么枯燥单调。数着时间度日,好不容易熬到复员转业,你轻易随便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你这样做对得起良心吗?”

罗玉珍说:“男女结合要靠感情的,我承认你对我好,可我对你没有感情。我俩勉强生活在一起,我会痛苦一辈子。”

男朋友说:“你是嫌我脸黑,看中哪个小白脸了。我的脸黑是为国防安全做出个人的牺牲。你忘恩负义,于情于理对我不公。”

罗玉珍是乌龟吃秤砣铁石心:“随你怎么想,我两情意到此了断,我用你的钱,以后我会分期还你的。”

男友大骂:“老子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顺风顺水捞到便宜,老子非把你搞臭,让单位里人都知道你是骗钱骗感情的婊子!”

两人大吵一架。罗玉珍知道男友不会善罢甘休,她做好思想准备。

说来也巧,昨晚罗玉珍上小夜班,十二点下班后,知青男友在厂门口等着她,于是两人手挽着手压马路。前男友分配在公安局,去乡下执行任务,完成后,深夜赶回谯城,警车路过两人身边。

其中一个警员看清罗玉珍惊呼:“老梁,你女朋友与别人幽会了。难怪你不嫌冷,有绿帽子保暖。”前男友怒不可遏,气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上班后,窜进女工宿舍,把正在梦乡中的罗玉珍从被窝里拽出,一顿狠打。

“既然不愿报案,也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惊动全场,毕竟不是光彩的事。”汤嘉莉开始收拾起宿舍。

“我郑重宣布,以前的委托收回。三位姐姐你们谁都不要给我介绍对象,我胆小害怕男人。”安琪惊魂未定。她在现场看完一场惊心动魄的武打片。

简单的收拾,宿舍稍微整洁。保卫科来人调查情况,四人异口同声:“一场误会,已经处理完毕。”保卫科人查看一番,没有大碍,叮嘱几句走了。

柳桠枝挨近汤嘉莉低声说:“还是你男朋友好,温顺善良,善解人意。”

“不是说好了,你看中让给你吧。”汤嘉莉大方地说。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柳桠枝认真说,“你要是真愿意让出杨小军,阿拉就表白态度,与他谈恋爱。”

汤嘉莉哭笑不得,这种事她也能说出口,大城市出来的女孩子与小地方人不同,思维理念差距甚远。小地方女孩子看中一个男孩儿羞羞答答,而柳桠枝敢想敢爱,毫无忌讳。

杨小军的到来很有规律,每月至少一次,都在月底二十五六号。自汤嘉莉与他摊牌以后,两人之间增设一道隔膜,不能像以前那样开怀畅谈。汤嘉莉感谢杨小军的忠厚诚实,坦诚相爱,可打破的器具毕竟留下裂痕,她见着杨小军浑身不自在,因此处处显得被动。她成了听话筒,杨小军说什么她都点头称是,一次二次,杨小军无动于衷,三次四次有所感觉。

“老同学,你是这么啦,对我的到来一点不热情?”杨小军终于忍不住问道。

“我和以前没有两样呀。”汤嘉莉笑笑。

“以前你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无拘无束,现在好像心思重重,沉闷压抑。是否我来多了影响你交男朋友?”杨小军挑起火头,汤嘉莉生气。

“咱俩的事你与父母说了?”

“说了。”

“原话咋说的?”

“我说了,实话实说你不要生气。”

“原原本本,不许添油加醋。”

“我说我不爱汤嘉莉,想找个洋气上档次的女孩子。父母把我痛骂一顿,说我狗眼看人低,这么好的女孩子看不中,将来找个狐狸精,不带进家。”

“现成一个洋气上档次的上海女孩看中你了。”汤嘉莉情绪一下高昂,她朝正在忙刺绣的柳桠枝撅撅嘴,“怎么样?刚失恋。你正好填补上,慰抚慰抚她那颗受伤的心。”

“老同学真会开玩笑,拿我咂味了。”

“我说的是真实话,柳桠枝看中你了,在我面前口口声声夸奖你人好,恳求我把你让给她。”

尽管两人说话声音低,只言片语仍能飘进柳桠枝的耳朵。“你们说什么呀?这样开心。”

“说你看中我这位老同学,我在给你穿针引线呢。”

“谢谢你了,省的阿拉写情书了。”柳桠枝一点不脸红,跟风上顺杆子爬,“阿拉有个要求——不要一口回绝,那样阿拉的脸就没处放了。”

杨小军回头认真瞅视柳桠枝一眼,开心笑笑。貌似开玩笑,其实嬉闹中含有多数真实的成分。杨小军转回话题:“谈咱俩的事甭牵连别人。以后你有啥打算?”

“咱有什么打算,吃饭工作睡觉,一个人多舒服。”

“老同学和你说认真的,我真心对不住你。“

“感谢你才对,是你放了我一马。我也深思熟虑了,我俩做好朋友可以,如果做夫妻就难说了,性格情趣很多地方都不相投,比如,我性格急躁,干事喜欢一气做完,而你说话做事拖泥带水,总不那么干脆利落。我喜欢静,孤家寡人。你喜欢闹,热心待人,广交朋友,不乏狐朋狗友。”

“你和郑星远倒有夫妻相。说心里话,当初在鼓山坳插队我看重的是你和郑星远。郑星远忠厚老实,做事实在,对你也蛮在意的。谁知谢庭雨棋高一筹,骗取你的感情……”

“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提到他,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他一样。”汤嘉莉声色俱厉,流血的伤痛她不愿再次揭开。

“稀稀汤汤惯了,没长记性,嘴头也没加锁,稍不留神不中听的话流出来了。”杨小军做出打嘴的样儿。

汤嘉莉忍不住笑了说:“哪天你才能长成大人啊。”

杨小军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汤嘉莉:“就这么走了?”

杨小军想起老规矩,转身握握她的手。

汤嘉莉挤眉弄眼:“老同学常来玩呦,有人时刻在惦记着你呢。”

“等你哪天正式有了对象,我才开始谈恋爱。老同学咱们都不小了,同勉加油。”

谈恋爱不像菜场买青菜萝卜那么随便。汤嘉莉虽然发急,但她宁缺毋滥,人生大事岂能当儿戏?何况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期间有家人和亲戚提过几次,她一口回绝:“徒工期间不许谈恋爱。”

厂里也有过小伙子追求过,可她总找不到感觉。郑星远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她也喜好将对方与郑星远比较,结果越比较越觉得对方不够理想,越觉得郑星远是她心中的人。杨小军有句经典名句:“谈恋爱,要像在锅堂里扒山芋,拣熟的捏,越熟悉越牢靠。”

她发现她心中有了郑星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