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情与嫌隙

谢庭雨刚到红星厂,送给郑星远一个大礼包,聘任他继续担任生产副厂长。这也是郑星远的预料之中。他一直在生产一线跌打滚爬,对企业生产熟知无比,横排竖联红星厂还没有能超过他的人选。话说回来,厂长负责制,谢庭雨有职有权,选干部能第一个考虑到郑星远,说明还念着插友旧情。

就任的当天晚上,谢庭雨推掉一切活动,拉着他到附近一家露天排挡单独喝酒。谢庭雨只点了水煮花生米,红烧海带皮,还有素鸡。用意明显,要让郑星远联想起下放农村,两人时常在饭店小酌的情景。那时共同的命运将两人捆绑在一起,前途未卜。

谢庭雨端起半茶杯酒一饮而尽,豪爽风格不减当年。郑星远毫不示弱,也将半茶杯酒倒进肚里。两人相视而笑。

“农村真是锻炼人的地方,原来点酒不沾,现在变成梁山好汉,大碗喝酒了。”谢庭雨又将酒斟上。

“命运将我们这代人早早推向社会,困苦树雄心,艰难练意志。”郑星远附和。

谢庭雨回忆两人的童年,一起玩耍,有时争吵有时和好。又讲在学校里两人的友谊。鼓山坳是他最怀念的话题,把两人的亲密关系大肆渲染一番。

“现在咱俩又聚首哦,红星厂是你的一亩三分地,兄弟新来乍到,全仰仗星远架势。”谢庭雨抬举郑星远一番,又说出自己的苦衷,“红星厂厂老问题多,我是一再推辞不愿来,是组织多次做工作,最后何副市长亲自找我谈话。人要识相,领导这样信任,堂屋不进再往驴棚钻,属于不受抬举。咱也仗着星远在此,咱兄弟俩拧成一股绳,红星厂一定能打翻身仗。”

他说出话句句真情实意,感人肺腑。郑星远听了心里激动,当场表态,竭尽全力,积极主动配合谢庭雨的工作。

人到不惑之年,年富力强正是当劲时,而作为谯城第一家大中型国营企业的红星厂,刚走完40年的历史道路,就变得老态龙钟,没有生气。何进调任党委书记时,曾引用《红楼梦》书中一句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信心百倍要给这具百足虫打一针强心针。

郑星远十分佩服何书记的才干,不是说企业管理方面才干,而是对上对下人事关系颇为精通。他的主要精力用在厂外,厂内一应事务统统甩给老厂长。

厂子流行一首顺口溜:“红星书记叫何进,上层路线他精通,陪吃陪喝玩麻将,年底税款全免清。”这当然数小事一桩,大手笔还是在国家拨款上。工业局、经济委、政府办是他的常去处,上班去向各级领导汇报工作,下班陪顶头上司打牌搓麻将。关系混熟了一切好讲话。上面拨款红星厂总是拿头份。拨款给谁都是给,何进鞍前马后套近乎,何乐而不为。

他在任三年争来的国家投资,是原厂固定资产的三倍。后来转投资为贷款,何书记依然津津乐道。肉烂在锅里。儿子向老子借钱还会心虚?多多益善。他以农业发展机械化为理由大做文章,一次性贷款8000万建造一座现代化的铸造厂。结果流水线不配套变成一堆废铁。

何书记高升副市长,这堆烂摊子落到谢庭雨的身上。谢庭雨没有畏难情绪信心十足,郑星远绝不会退却,责无旁贷地配合。他的全家两代人都栖身在这块一平方公里的地方。

谢庭雨是个官料子,官场上得心应手,人际关系左右逢源,何进成为他时刻顶在头上的一块金字招牌。有了它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畅通无阻。工商税务质检这些衙门谁敢无事生非,来红星厂找茬儿?

谢庭雨适当机会比如年底庆功会或是春秋订货会,都会把这些大小菩萨请来吃喝玩乐,临走再送一份像样的礼品。何副市长逢场必须请到,即使政务缠身,谢庭雨想方设法也要他挤出时间照个面。

扯虎皮拉大旗,谢庭雨身价百倍门庭生辉。郑星远看不惯,他认为那是一种虚假,故弄玄虚自欺欺人。办工业需要实实在在,图纸工艺来不得半点模糊,机械加工更不能误差一丝一毫。出厂的产品精益求精,1%的差错,对客户来说就是100%不合格。

郑星远不止一次提出:“搞企业,功夫要用在内部管理,产品过硬,才会受到客户欢迎。”谢庭雨却说:“市场经济不能将眼光只盯着在厂子里,方方面面的关系很重要。”两人在思想观念、工作重心、管理方法出现了分歧。

一天财务科长吴永梅私下向他诉怨,银泰夜总会送来一张16万元发票,上面有谢庭雨的签字。她进退两难:报销吧,违反财金制度;退回吧,谢庭雨签过字。得罪厂长后果可想而知,小鞋有的穿。16万元对经济拮据的红星厂来说不是个小数目,那是全厂职工半个月的工资。如果用在生产上,一星期的周转。用在技改上,能买一台加工中心。地道败家子。

“纯消费的发票不能从公款报销。”郑星远当场表态。

吴咏梅趁机跟上:“你们厂长之间能否沟通一下?统一意见我才好处理。”

在厂长办公会上,郑星远把这事抖落出,谢庭雨不但没认错,反而振振有词:“这是市场经济的社会,人人讲究实惠,只有经济铺路才能畅通无阻。我也想勤俭节约办厂,空手能逃到白狼吗?”为此,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次。

年底,财务科长吴咏梅特地送来一份财务报表,收入支出分门别类写得很详细。郑星远不懂得财务,只是粗略看看。全厂职工辛辛苦苦忙活一年,红星厂严重亏损。有几笔不该开销的账目,吴咏梅用红笔画出,特别醒目。

成立运输车队一次购买十辆东风八吨卡车,谢庭雨从中私购一辆东风日产丰田轿车送给机械局。以改善职工住房名义购买一幢商品楼,一楼20间800平米的门面房,以20万元的价格转让农机公司做门市部。

显然谢庭雨用红星厂职工的血汗钱,为自己的前程铺垫道路。那次郑星远与谢庭雨大吵一次,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你这样做能对得起红星厂两千多职工吗?辛辛苦苦一年等于白忙。”

“经济体制改革,从计划经济走上市场经济,企业的一切行为都要按照市场规则运转,你以为我喜欢搞请客送礼那一套庸俗的东西吗?企业要生存不随波逐流,中规中矩早就关门歇业。”

谢庭雨理直气壮:“我是送了汽车,低价转让门面房,可是红星厂得到的汇报是多少你知道吗?计划内生铁一百万吨,计划内焦炭上千万吨,平价与议价悬除一倍,你回去算算,我送的那些东西是吃亏还是赚钱?”

郑星远说:“购买原材料的货款,吴科长说一分钱没少汇。”

谢庭雨说:“不会吧,我们有计划合同书。”

“你自己去财务科查查帐。”

两人的积怨日益加深,郑星远说谢庭雨是败家子,拿职工的血汗钱,乱花不心疼。谢庭雨说郑星远不支持他工作,在场内散布谣言拆他后台。两人闹得不可开交。机械局长韩枫找郑星远谈话,严肃批评他自由主义,有问题向组织汇报,不应该在职工中说些不利于团结的话。

郑星远工作不顺心窝着气,把情绪带到家中。事后,郑星远反复解释,汤嘉莉采取不理睬的态度,对郑星远不闻不问,如同家中没有这个人,冷战相持近一个月。

汤嘉莉感到莫大的冤枉,她在两个男人之间尽量回避。郑星远发牢骚,汤嘉莉不理睬,照做她的家务。吃饭时,郑星远有意往他想说的话题上引,汤嘉莉立马打住:“我没闲心多管你和谢庭雨之间的破事。”

郑星远说:“不是私人间的矛盾,是关系到红星厂生死存亡的问题,是牵涉两千多职工切身利益的问题。”

汤嘉莉说:“我是1/2000,天塌下来压大家,我干嘛要操那份闲心?”

郑星远得不到妻子的支持,十分扫兴。

郑星远的话不是危言耸听,红星厂严重亏损,资金短缺,到了年底职工发不出工资。工人靠的就是那点微薄的收入养活全家老小,一旦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全厂乱了套。矛头对准谢庭雨,要求他下台,改换职工信得过的厂长。

呼声越来越高,何进不得不带领工作组再次进入红星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