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不可外扬，汤嘉莉不想让儿子赌博的事，让周边的人知道。家庭不幸一落千丈，已经被红星厂当作笑柄。儿子再不争气，岂不是给茶前饭后又增添笑料。她脆弱的心灵已经承担不了那些不经意投来的轻蔑眼光和闲言碎语的重压，她害怕面对熟人，更不想提起往事。

过去生活简朴劳累，但她被丈夫的光环笼罩，那几年她在红星厂抖足威风，争足脸面。可现在，她的小家庭随着时代变化一起衰败，从天堂顷刻间丢进地狱。

汤嘉莉悲观失望。她曾经想到，附近要有尼姑庵，真想皈依佛门，逃避红尘洗去一切烦恼，过起与世隔绝的清净生活。可她办不到，她六根没有清净，丢弃不了身陷囹圄的男人和还没成人的儿子。她前世欠下他们的孽债，这辈子还没有还清，需要继续煎熬。儿子终于向她讨债，她要偿还这笔债，不然阎王爷不会轻易让她通过奈何桥。

谢庭雨有钱，她不想与他藕断丝连；杨小军她能借动，但是他的嘴关不住风，和杨小军说等于告知柳桠枝，小广播迅速传得满城风雨。她想到卫东风，他是最佳借款人选。

汤嘉莉从抽屉里找出不经意接下的卫东风名片，认真看看。卫东风的头衔真不少，带“国”字头的好几顶桂冠：中国城市绿化委员会会员单位、环境保护协会会员、草皮种植协会理事单位。省市级的头衔一长串，末尾一行才是实职：“鼓山坳草皮种植基地董事长兼销售公司总经理”。

汤嘉莉犹豫，五十里铺偶尔相遇，使她脸面扫地无地自容。事后她反复考虑，怎么会那么巧合呢？如果在大街上行走两人相遇，她会振作精神强颜欢笑，有意装成清高自傲高人一等的气质。她和卫东风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即使他一夜暴富，腰缠万贯，汤嘉莉仍然不屑一顾，在那西装革履、名牌笼罩下，依然洗刷不掉那种猥琐的俗气。她瞧不起。

老天爷有意作弄她，单单把重遇安排在她摆地摊的时候。第一次跑集，风吹日晒，身心劳累焦躁狼狈，卫东风出现。就像一个毛贼在作案现场被捉，人赃俱获。

卫东风说出实话，汤嘉莉在他的心目中已经扎下根，以前只是当作梦中情人日思夜想。现在他发财了，而红星厂破产，郑星远入狱，汤嘉莉陷入窘态。这是他好梦成真最佳时机，他要想方设法把汤嘉莉搞到手。

汤嘉莉不是凡角，卫东风对她了如指掌。打狐狸必须抓住它的尾巴。卫东风生活在山里，懂得捕猎的绝招。他跟踪观察，有几次他开着小汽车在街上遇到汤嘉莉，如果他主动招呼她，她定然会装作一副高傲神态。卫东风疾驶而过。

五十里铺的巧遇是他认为时机到了，这是汤嘉莉脱去一切掩饰的伪装，狐狸的尾巴终于暴露。卫东风靠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子旁，全神贯注地盯视。当汤嘉莉的目光扫射到卫东风时，为之一怔，不敢相信。当余光再次确认，她的脸唰地红到脖颈，如果脚下有地裂，她会钻进遁逃。

那种昔日老友见面的场合，汤嘉莉一想到就面红耳赤。难堪丑陋的一面既然暴露，而且暴露在那个从不放在眼里的穷小子面前，颜面已经丢尽，再不需要掩饰和弄虚作假。丢一次脸是丢，丢二次脸也是丢。

汤嘉莉咬紧牙关拨通卫东风的手机，一会儿，话筒传来声音：“请问哪位？”

“我是汤嘉莉。”她犹豫一会儿才说。

“对方似乎不敢相信：“你是找我吗？”

“我找卫东风。”

“哦，我就是。”从话筒里听出卫东风很激动。

“找你请帮忙。”汤嘉莉鼓足勇气才说。

“啥事？直说，能办到的决不推辞。”

“急等着用钱，想从你那儿借些现金。”

“需要多少？”

汤嘉莉考虑一下，既然张嘴了，借一个是人情借十个也是，干脆借个满数。自己手头虽然有几个，但她还要以本翻利做生意。

“1万元，如果有困难少些也行。”汤嘉莉说的婉转。

“好的。那你过来拿，还是我送给你？”卫东风财大气粗，爽口答应。汤嘉莉一颗悬吊的心放下，她长长嘘口气。

“我去你那里拿，方便吗？”

“这样吧，下班后我请你吃饭，在谯城饭店大厅里见面。”

“六点半准时到。”汤嘉莉答应。

五十里铺狼狈撞见卫东风，今天会面她要精心打扮一番。人配衣服马靠鞍，虽然混得不如人，但精神不能倒气势要压人。她化了淡妆，几乎看不出粉饰痕迹。她挑选一件并不过时的鹅黄色毛衣，外套一件灰色短风衣，脖颈系着素花丝巾。出门时间还早，特地进美容美发厅做次头发。人顿时精神几分，年轻十岁。汤嘉莉很满意。

谯城饭店是新开张的五星级酒店，汤嘉莉一走进大厅，就对富丽堂皇的装饰惊叹不已，豪华的吊灯，精致素雅的墙布，还有羊毛地毯和真皮沙发，都在向顾客炫耀它高贵的身份。

卫东风早到了，正坐在沙发上与一位男子说话。汤嘉莉笑盈盈走过去，那位男子识相站起，对汤嘉莉上下瞥视一番，开玩笑说：“卫总，还是中年女人成熟端庄有魅力。”卫东风笑而不语，摆摆手让他快点走开。那男人走到厅门还留恋望她一眼。

卫东风把汤嘉莉带进一间豪华的包间。四周摆放真皮沙发，中间一张加大的茶几，标准的会客厅。

“终于等到你的电话，很荣幸。”卫东风主动握起汤嘉莉的手，“你今天很漂亮。”

“什么意思？”汤嘉莉一本正经。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从到鼓山坳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倾心暗恋上你。我清醒知道那是一种妄想，因为你是城镇户口的下乡知青，而我是农村户口的回乡知青。

一字之差，使你和我成天壤之别。尽管如此我仍痴心迷恋，暗想如果这生能娶到你，死也瞑目。谢庭雨抛弃了你，你只会也只能选择郑星远。你的视野不会外延，更不可能想到有一个回乡知青在暗恋。你狠心拆散郑星远和桃花的姻缘，打破桃花向往的城市梦。这时我才清醒意识到，爱情是建立在同档次的平台上，否则无法接近交流融会贯通。

我只能望洋兴叹。我把香椿儿当作你来爱，可她撒手人寰，抛弃了我。后来我呵护桃花，可她的心里还装着郑星远。

从我挖到第一桶金的时候，我就意识到发财的机会到了，卫东风会成为谯城的富人。我想办的事一定要办到，我想得到的女人会想尽办法如愿以偿。我开始有这个胆量去向往和设施。”

“钱壮人胆，有钱能使鬼推磨吗？”

“在在这个世界，没有钱办不到的事。男人和女人的交往，大致会建立几种关系。可能是夫妻，可能是情人，可能是朋友，可能是知己，也可能是性伙伴。我的期望不高，只想得到后一种。”

“你想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吗？”

“昔日老友，在表白年轻时真实的思想感受。”卫东风走到汤嘉莉的身后，将双手大胆地放在汤嘉莉的肩上，“人生需要动力，因为我与梦中情人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所以我要想方设法要通过这条鸿沟到达彼岸。我像猎犬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发财的机会。

苍天不负有心人，一场世道的变革，人为分成上中下等人，人群倒个。我卫东风顺利进城，买了房购了车，有了城镇户口，成为谯城的富人。我的梦想可以成功实现。”

“所以，汤嘉莉家庭不幸，你幸灾乐祸。我迫入绝境，摆地摊挣钱糊口，你以帮助之名，有意接近。你以为手里有几个臭钱，就可以扭动乾坤？人各有志，如果我不同意呢？”汤嘉莉脸色变白，这是强迫钱色交易。

“我是个商人，商人的投资需要回报。卫东风和汤嘉莉仍然不在一个层次，那是旋转一百八十度的倒个儿。女人对我来说等于衣服，可换来换去，表面炫亮内心空虚，没有一个女人，包括桃花在内，能使我的心灵充实快乐。

后来我发现自己是个重情义重情感的男人，对过去的情谊有增无减。我很怀念香椿儿，贫穷危难见真情。她把她的初恋给了我，没有强迫威胁，是她的主动提出。卫东风得到过一个女人的真爱，已经满足，别无他求。”卫东风脸上洋溢着悦色。

他围绕圆桌环走一圈，又来到汤嘉莉的面前。“我帮助你当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更重要是有一份不可抹杀的情爱。我爱你，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至于能否得到爱那是另回事。你也有被爱的权利，在真情相爱中，你是否愿意献出爱，同样也是另回事。一万元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对一个下岗女工而言天文数字，我不想以一个有钱人的强势，威逼一个弱势女人，强迫她上床。我有耐心等待，用一颗赤诚真情的心去温暖感动，直到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卫东风掏出一沓百元大钞递给汤嘉莉。

“好吧，你等着。这钱我借你的，有钱一定还你。”

汤嘉莉写出借条递给卫东风。

“朋友之间还需要这么认真的手续？”

“你是商人，有投资需要回报，我不能无缘无故接受你巨额资金。”

“好吧，我先收着。你不要当作心理负担，还款时间不限。”卫东风伸直双手，打个哈欠，有感而发，“今天是我最痛快的一天，憋闷在心底十多年的话终于说出来，而且当着梦中情人的面挑破这层窗户纸，让我仰慕已久还懵懂不知的女人，醒悟有一位男人在默默爱着她。”

“我是有夫之妇，你在我面前这样表白不觉得好笑吗？”汤嘉莉嗤之以鼻。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你可以不爱我，但我有权利在心里默默想你一辈子。以前我是仰视，现在不能说居高俯视，起码也能平视。五十里铺，能和你一桌吃饭，迈进一步，现在我俩又单独私聊，两人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近。爱情的目的不一定是结婚，我喜欢这种爱的漫长过程。”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值得你十多年来的暗恋。”

“得到的不会珍惜，渴望的永远新奇。爱情是美好的梦，壮丽着每个人的人生。无论你是青年还是老年，无论你是离异还是独身，都不要打破自己的梦。让心中的太阳温暖生命，你就会永远年轻。”

“你变成浪漫的诗人，可惜鼓山坳的汤嘉莉已经死去，生存的汤嘉莉生命里只有柴米油盐酱醋茶，俗不可耐。”

“你正在步我当年的后尘，我们所不同的是，我在先你在后。”卫东风笑说。“贫穷可以激励人奋发，也能使人颓废消沉。人是英雄钱是胆，我敢在你面前表白内心世界，因为我有钱壮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