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夜聊

一天嘈嘈闹闹不知不觉过去。夜幕降临,人烟稀少深山野洼的孤山坳一片死静,听不到大人孩子的喊叫声,也没有鸡鸣犬吠声,听到的只是风吹松涛的婆娑声。要不是香椿儿陪伴,这个夜晚她是无法熬过的。她把大门两道门闩插上,房门销座扣牢,再用三抽屉桌子抵住,依然排除不了心中的恐惧。

“姐姐,不用害怕。俺出生在孤山坳,对这里熟悉。一年半载偶尔出现过野狼,没有别的伤人野兽。住习惯了不会害怕。”香椿儿从家里搬来张单人床。自家手艺,四根杉木稍子卯榫床框,再用苎麻绳编织,轻巧方便。不用时靠在檐下,用时随处挪动,看谷堆守场基都用得着。孤山坳家家都有这种简易床。她整理好床铺,劝慰。

汤嘉莉生长在小镇,与山村相比,毕竟不同。镇上有商店铺子。供销社按点下班,代销店打着时间差,多费些灯油熬夜,守株待兔也能等到几个客户。还有做夜的铺子,窗户门缝间闪忽出微弱的灯光能给小镇夜晚带来一丝生气。

“谢谢妹子了。”汤嘉莉由衷感谢。

“姐姐愿意收俺做妹妹吗?”香椿儿突然提出。

“姐姐在这里举目无亲,有你这个妹妹,咱也有了照应,何乐不为。”

“这么说姐姐同意了。”香椿儿高兴的跳起来,“明儿,俺就告诉爹妈,多准备几个菜,吃顿结亲饭。”

汤嘉莉心里发笑。山里人淳朴敦厚,香椿儿更可爱,刚接触见面就提出拜干亲了,孤山坳也许有这个风俗。

两只热水瓶装满开水,黑子队长心细代烧的。汤嘉莉脱去衣服净水。香椿儿睁着两只大眼呆望:“姐姐,你的那个发育真好。”

嘉莉慌忙双手捂住丰满的胸脯,呵斥:“你乱说什么呀。”

香椿儿说:“俺妈说那样丑死人,非要俺用宽布勒住。”她摞起衣服,果然一条布带将胸脯捆缚像男孩子一样平塌。

嘉莉赶紧喝止:“快松开。女人要生育,奶孩子。”香椿儿解开,正在发育的身体受到摧残。“明儿我去向你妈说去,精明人不能做傻事。”

两人躺在各自的床铺上。嘉莉睡觉前有看书的习惯,不看上几页,睡意好像不会来困扰。她拿出《红岩》,这是不受批判的红色书籍。

“俺知道乡下人肮脏,姐姐若不嫌弃,香椿儿愿意陪伴你到秋后。”香椿儿自知自明。

“为什么选择秋后?”汤嘉莉随口问,略加思考若有所悟,“莫不是秋后你要出嫁?”

乡下的女孩子她见多了,长到十四五岁媒婆开始登门说亲,过上一年半载,婆家提出带亲。即使多使几个钱也划算,家里增添个整劳力。男女房事石膏点豆腐,进了婆家女人的肚皮就不会让你空闲着。

农村节省灯油费,天一黑男人搂着女人上床,不做那事漫长夜晚怎好打发。年纪轻轻的女人,谁不手里拖着、肩上背着、怀里抱着几个崽,满脸污秽鼻涕流挂,一个接一个挨肩站。女人是男人玩弄的工具,也是生育的机器。

“姐姐怎么知道的?”香椿儿惊奇。

嘉莉借着灯光认真瞅视着香椿儿。她还是个孩子,一米五的身材,瘦弱得像根竹竿,前胸后臀一马平川。瘦削苍黄还没有巴掌大的小脸,却像苦瓜般皱巴。嘉莉的心里像倒翻五味瓶,一时说不上滋味。

“婆家哪里人?”她问。不接亲不挂心,汤嘉莉自觉像亲姐姐一样,她不能不关心这位新结交的小妹。

“后山坳的。是俺妈相中的,他给俺家一笔厚重的彩礼。”香椿儿眼眶里噙着泪花。

“男孩子啥样?给姐说细致些。”汤嘉莉放下《红岩》书,坐正身子洗耳静听。

不料,香椿儿“哇”地痛哭起来,许久才止住。

“介绍那个男的比俺大二十岁,还是半傻子,犯起病爹妈都认不清。”

嘉莉心情越发沉重。自己的前程虚无缥缈漆黑一团,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曙光。刚到孤山坳接连遇着都是揪心的事。香椿儿接近她,目的就是想找个倾诉心声的人。知青在她们眼里读书识字知书达理,有知识有学问的高贵人。

与相逢知己的人说说也许心里好受些。其实她们不知道自己的痛苦分散给别人,别人也要承受一份沉重。尤其像汤嘉莉这样心地善良,气势高傲愤懑不平的女孩,心间无疑增添一份堵。

“你打算咋办,就这样逆来顺受,甘愿嫁给一个弱智男人?”汤嘉莉声色俱厉。

“不同意俺又能咋办。俺妈一听说俺要退婚,又是哭又是闹。俺爹还没说出支持俺的话,就遭到她骂得狗血喷头。俺爹当不了家,气得扛锄头下地。”香椿儿说。

“婚姻大事需要慎重,牵涉人生一辈子。”嘉莉只能一声叹息。

清流中学大多数是乡下学生,都是从乡村的几所小学毕业后,考入这所山区方圆数十平方公里唯一的一所中学。能进中学的乡下孩子家庭条件稍微宽裕,或是有眼光的家长想让孩子将来有些出息。“文革”爆发,清流中学停课,一停就是两三年,乡下孩子耗不起一个个接二连三回家种田,后来便称他们为回乡知青。

嘉莉有个乡下女同学宋灵芝比她大三岁,前不久见着,要不是她主动招呼,迎面碰撞也不会认识,简直就是一个农村小老太。她说回乡就嫁人了,乡下作兴箩窝子亲,男方三番五次催促结婚,都被她以上学读书为借口搪塞回绝。书不读了,女孩子嫁人天经地义。现在膝下三个崽,一年一个,肚皮没歇过。

当时汤嘉莉不知深浅问烦不烦?宋灵芝苦笑着说,谁叫咱是女人呢。嘉莉说女人怎么啦,嫁男人难道就要不歇气的生孩子?宋灵芝说,“等到嫁人就知道了,天天夜里男人叫你不得安生,来了例假或是宫口糜烂也不放过。稍不如意一顿毒打。”

汤嘉莉无语。这是可怕的日子,女人最可怕的家庭强暴。嘉莉心里笼罩着一层浓郁的阴影。

那一夜她失眠了,她想的最多是自己的人生在那里,自己的爱情在哪里?

女人不是菜籽命,嘉莉与乡下的女孩子相比,她幸运多了。家庭殷实,父母宠惯,她对自己的爱情和婚姻,有着充分选择的余地。那时也许单纯幼稚,当步入豆蔻年华的青春期,还不知爱情为何物时,她就朦朦胧胧地向往和追求。她天真地追求纯洁高尚的爱情,向往让她爱不释手一生难分难解的白马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