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拒绝了方医生
汤嘉莉惊恐未定。她做梦也不会想到,下放鼓山坳第一次出工劳动,第一次患病进入备战医院,童话般第一次受到一位年轻优秀的军医追求。神奇巧合,突如其来。嘉莉不敢相信,她咬咬舌尖,疼痛,并非梦魇。
七十年代女孩子择偶标准:“四个轱辘一把刀,白大褂红旗飘。”(说的是驾驶员、食品店卖肉的营业员、医生和军官)眼前站立的这位高个子英俊男人占领两席,属于优秀中的精品。这种人生难得的机遇,她真的感谢田塍打草结的缺德鬼,真的感谢苞谷棵里潮湿的闷热,真的感谢那条菜花蛇。
要不是跌湿半边身子,要不是冷热交加,要不是惊魂动魄,她不会吐泻发烧,自然就不会来到战备医院,绝对不会遇见这位方医生,爱情也不会神奇到来。
“缘分,这是一种缘分。”方涛要抓紧宝贵的时间,把心中的话一吐为快,“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带家属随军。医院搬迁到哪里,军人家属跟随哪里,地方政府会安排军人家属的工作。即使复员退伍,凭着我的学历医术,也会分配到地方大医院。生活是有保障的。”他在述说着军人和医生的优势。
汤嘉莉对于这些现实的问题没有过多考虑。一次逃避下放,父亲愚蠢的做法已经使她心境死寂。之所以毅然选择下放农村,她不想像小镇人说的那样,女孩子是蒲公英命,由不得自己做主,随风飘荡,落到哪里生长哪里。她要主宰自己的命运,安排自己的命运,即使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她也绝不后悔。
爱情来得真不是时候,要是早几天,在她没有决定下放农村之前,她会毫不犹豫答应这桩婚事,随他天涯海角。
“我是刚到农村才几天的知青,第一天出工大病一场,遭到乡下人耻笑。”汤嘉莉说这话的用意,谦虚表白自己愚蠢笨拙,相比之下天壤悬差,不值得对方苦苦追求。她眨动着黑亮的大眼,笑问,“能坦率告知喜欢上我哪一点?”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方涛反问。
“诚实的女孩子都想听真话。人生苦短,需要不断地修正自己。”
“艺术女人,你是不加修饰天然本色的艺术女人。你像温柔的空气,使人如听着箫管的悠扬,如嗅着玫瑰花的芬芳,如躺着在天鹅绒的厚毯上。你的一举步,一伸腰,一掠鬓,一转眼,一低头,都如风的微漾……”
“虚假,太虚假了。你干脆把朱自清的《女人》背诵一遍让我听听。你一定写过很多的情书吧?”汤嘉莉一语戳破,“看了许多文学书籍,把夸奖女孩子的经典语言摘录在笔记本上,没事默默背诵,再用这么富有诗意的赞美去醉倒一片女孩子。”
方涛这时一点不像一位成熟严肃的医生,倒像一个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贼,羞愧难容:“对不起,学工科的语言贫乏,和女孩子在一起总是无话可说,不得已而为之,强制自己向书本索取知识。弄巧成拙,见笑了。”
汤嘉莉不为他的故弄玄虚而恼恨,反而觉得他是率性直爽的大男孩,可爱天真。他是第一个向她真诚直白表露爱情的男人,嘉莉沉醉在兴奋喜悦中。一见钟情说明她有魅力。这一点她以前没有感觉到,只认为自己是个稍微出色的女孩。方涛的追求增加她的自信自爱。
学生时代情窦初开,她向往爱情渴望爱情,一个女孩子如若被爱情宠信抚慰,那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可是当爱情真正来临,一阵怦然心动之后,她反而沉着冷静。
他承认方医生是个优秀杰出的男人,可不一定完全适合自己。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爱情的磁性只能吸引住铁,此刻她却像块铜不但不能相引,竟然有种排斥。她明白了,仰望巨人应该清楚自己是矮子,不在一个天平上的砝码,迟早会倾覆。两人说了会儿闲话,嘉莉婉言说:“明天出院我回鼓山坳了,感谢方医生这几天的关照。”
方涛感觉良好。向心爱的姑娘第一次求爱,没有遭到拒绝,希望犹存。他满怀信心准备打持久战,笑着回答:
“不必客气,善待患者是做医生的本职工作。我会常去鼓山坳看望你的。”
“同时也感谢方医生坦诚直率,我不能接受你的爱。”汤嘉莉快刀斩乱麻,她做事不喜欢拖泥带水。
方涛脸色阴沉:“汤嘉莉同学,请你不要立即回绝,我们可以当朋友相处。我有耐心等待,让你了解认清我方涛是个什么人,那时再拒绝为时不晚。“
“我不能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信赖的朋友。只开爱情之花,没有爱情之果,早早结束免得双方受害。”
“你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方涛显得激动,“你是嫌我的家乡太远,我可以在谯城转业安置。你是独养女,我可以入赘做上门女婿。我可以为你牺牲一切。”
“那样,我的心理压力更大。爱情是建立在平等相爱的基础上,我不能自私地让你做出牺牲,拉低自己的标尺委曲求全,耽搁美好的前程。你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应该向更高的目标奋斗登攀。”
汤嘉莉果断做出决定,忍痛割爱,其实内心在流血。她清楚自己已经不是小镇上吃供应粮的居民,而是不允许离土离乡的农民。
居民和农民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当时她没有丝毫悔恨,相反感到自豪,做了一件与己与人双方都有利的高尚事。后来也没有过多的回忆,直到四十岁后国企改制,企业发不出工资,接着一夜间沦为没有单位没有工作漂荡社会的下岗职工,偶尔回想起这桩童话般的爱情,心里隐隐酸楚。
闲暇无事躺在床上,顺着这条线索往回顺理,她汤嘉莉人生又是何等的结局?可能是名随军家属,靠着男人养活。这种无忧无虑的平庸日子她不向往。或许安排在地方什么福利厂拿一份遭人白眼的工资。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方涛不会在部队干一辈子,最终还是要转业,专业对口安排在一家地方医院工作。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农村户口的老婆看在男人的情面,顶多赏给一份临时工做做。吃饭不成问题,可这更不是她汤嘉莉期盼的人生。
汤嘉莉只是想想而已,脑海中曾经留过一道轻微的记忆划痕。她只有悔悟,永远没有悔恨。她做过的事情即使错误得一塌糊涂,错误就让它错误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这就是本书主人公汤嘉莉的性格。
方涛去过两次孤山坳,他以医生身份看望患者的的名义。
“方医生,我的身体完全康复痊愈,谢谢你的关爱,以后不用麻烦你再来了。”汤嘉莉一旦做出决定是不会更改的。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难道就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吗?”方涛近似于哀求。“自我感觉条件良好,师级医院的军医,连级干部。仪表端庄文质,性格温和善良。我那点配不上你!”
“正因为你的条件太优越,所以望而却步不愿高攀。”汤嘉莉只能实话实说。她引用当时的时髦话。“革命青年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
“女孩心秋天云,真拿捏不准你们的心思。条件好反而成了爱情的障碍,你到底想找什么样条件的男人?”方涛恼怒。
“你不属于我考虑的范畴。”汤嘉莉希望一刀两断以后不要再纠缠,有意激怒。
方涛痴呆望着汤嘉莉摇头无奈,怏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