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个人的命中相遇

当年知青下放,汤嘉莉经历一次不经意的爱情插曲,这是她对方涛那次一见钟情的追求所标注的定位。因为她的内心没有波动一直保持平静,顶多微风涟漪,事后想想有点对不住方医生的感觉。

之后大约过了两月,早秧栽完,午收开始麦子上场,鼓山坳又来了两名谯城下放的男知青。那天刘柱从镇上把两名男知青接到鼓山坳正值吃午饭的时辰,好事的婆娘们端着饭碗聚集在村中皂角树下,边吃着饭便操着闲话。

汤嘉莉被妇女队长苗彩凤邀到她家吃饭。鼓山坳人好客,知青第一次安置在鼓山坳,每家不请她吃顿饭,良心好像亏欠说不过去,哪怕随茶便饭喝口凉水,心理也会平衡。差三隔五嘉莉随时会被村民邀请到家里吃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吃的,炒几个鸡蛋,家境好的杀只小鸡。她不希望吃请,那是种负担。

农户人家时间金贵,分秒必争,收工后还要到自留地里忙活。活计忙清了,吃饭时辰不知延迟多久。汤嘉莉接到招呼,既不好推辞也不好回避,坐在屋里干等,翻看着书籍,有时睡了一觉还不见主家来人邀请。那是活受洋罪。

苗彩凤今天得空儿,男人去公社开会,中午不回来,瞅着这空档把汤嘉莉邀来算是尽了一份地主之谊。午收大忙,农家饭菜。关键苗彩凤家干净院落里见不到鸡屎鸭粪,也闻不到一阵阵猪圈臭味。

苗彩凤是个干净女人,去年新盖的五间草屋,宽敞明亮,黄泥地面整理的油光水滑,能反照出人影。家具虽然陈旧些,被抹得瞅不见一点灰尘,更甭说灰吊子。苗彩凤人长得敦实憨厚,不仅有副好身板,性格也柔和温坦。苗彩凤把汤嘉莉当妹子,教她做农活,陪她谈心拉呱。

她常说:“你们学生是候鸟,农村只是一快暂栖之地,等上一两年,都要回城的。不过,登哪山头唱哪歌,到什么时辰说什么话。在农村就得说农家话,农活学会了不受亏。”妇女干部善于做思想工作,汤嘉莉敬佩。

“听说战备医院方医生看中你了,在追求?”说了一会儿闲话,苗彩凤心里搁不住话还是问起。

“你听谁说的?”她反问。

“纸里包不住火。”

“又是那个香椿儿快嘴的小蹄子多嘴对你说的。”

“错怪了,是我从她嘴里套出来的。”苗彩凤如实说,“她要咱为她做主,退婚退彩礼。咱便问起那天方医生突然来鼓山坳的事。她起先不肯说,推脱方医生关心患者,顺道看望问候患者的病情。战备医院为部队服务的,能给乡民看病已经天大的情面,还会登门看望患者?咱看出方医生有那个意思。小妮子经不住咱诈唬,便说了真情。”

“事情过去了,不值得再唠叨。”

“虽然你回绝方医生,咱却看出你是有头脑的女孩。”苗彩凤感叹,“咱当初说的一门上好的人家,男孩子大学生在城里工作。咱没同意。父母打咱骂咱说咱呆傻,邻居戳戳点点说咱脑筋出问题。咱有咱的看法,门不当户不对,硬凑着攀高枝,到头来被人家当抹布使。”

“我倒没有这种想法。越是真诚爱一个人,越是要多替对方考虑。方医生年轻有为,前程远大,他若娶了咱,对他不但没有帮助,反而拖住他的后腿。纯洁爱情不应该自私自利,只想到自己,不考虑别人。”

“咱鼓山坳又分配两名男知青,你们同在一档次,你可以考虑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

“爱情靠缘分。”

两人说着话,院外嘈动。苗彩凤说:“刘柱把知青接来了。”

两人出门看热闹。果然山岗子现出三个人影。刘柱挑着行李带头进村,两个男生姗姗尾随。皂角树下的村民开始说说笑笑评头论足。汤嘉莉站在人群的后面。

安置到鼓山坳的两个男知青一个个子瘦高,留着分装头。一个个头稍微矮些身材健壮敦实。

汤嘉莉后来知道高个子名叫谢庭雨,壮实的叫郑星远。两个知青同属阳光男孩,脸上光洁得没有一丝愁云忧思,呈现出天真稚嫩的面容。不过从形体上看,郑星远给人淳朴敦厚单纯老实的感觉,而谢庭雨则是眼头活络的机灵样。

郑星远穿着一身肥大半新的旧军装,腰间还勒着武装带,雄赳赳气昂昂。谢庭雨身上蓝涤卡的中山装,风纪扣扣着,文质彬彬的书生气。黑子队长第一面相见半开玩笑说,你俩好像一文一武搭配来的。

两人并不显得生分,朝着村民微笑不住点头,闪烁犀利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游荡,好像登台亮相似的,让村民们尽情欣赏个够。

两人游弋的目光不约而同定格在汤嘉莉的脸上。两人看得发愣。那是一张靓丽得像一座磁场,能产生巨大吸引力的面孔,只要你还有七情六欲,就不得不对她多看几眼。随之喷发的舒心快感,好比六月天吃冰镇西瓜那样惬意。

黑子队长朝汤嘉莉招招手:“过来,你们都是知青,相互认识认识。”

汤嘉莉大方地与两个男生握握手:“清流镇知青汤嘉莉。”

两人点头笑笑:“路上刘柱哥都介绍了,以后相互关照。”

黑子队长意味深长说:“你俩到来我也放下心,不必成天为汤学生安全提心吊胆。哪本文学书里提到过什么‘护花使者’,汤嘉莉今后交给你们两个男生保护了。”

小队部再腾出两间屋,给两个男生住。黑子队长考虑男女有别,打算把汤嘉莉住的那间屋另外开个门绕道走。三人都说不必增加麻烦。三间两头房,一个大门进出,两头两个房门,安全谨慎也挺方便的。

汤嘉莉还提出三人单独开伙,农家的饭菜她吃够了,少油缺盐清汤寡水。

黑子队长说:“这样也好,自己动手适合口味。”

安排人手在中间堂屋支起两张锅的灶台。柴草生产队现成,堆放在场基旁。鼓山坳每年秋后,组织劳力砍草打柴,旨在分给“五保户”,多余的留存堆放。知青落户享受集体福利。口粮按人口标准从库房里支出,由保管员代劳加工成品粮。至于蔬菜,在知青屋后划出几分地,先由刘柱帮助栽种管理,逐步移交。黑子队长心细,事事安排周到。

知青屋里住进新伴,香椿儿主动撤离。

汤嘉莉不觉得生活孤单。三个知青在一起,共同的经历有了共同的语言。工余时间三人常在一起唱歌聊天说笑话,常常到午夜。

两人都是出身工人家庭,父母在谯城机械行业最大一家国企红星机械厂里工作。郑星远从城里带来一种乡下人没见过的“电石灯”,在搪瓷缸里放上指头大小的一块电石,倒进水,罩起特制筒状的铁皮盖,在竖起细长辫子似的出口处点燃,就会喷出枣核状的亮光满屋通明。不但亮堂而且持久。电石用不完,用棉球塞住出气口,第二天晚上再使用。简洁方便卫生。

村里孩子好奇围住窗口偷看,女人们也常来知青屋里串门,借着亮光纳鞋底。城里人见多识广挺聪明,创造出来的东西新鲜实用。汤嘉莉敬佩。在中学物理课本上,曾介绍过电石生产原理。光明带来快乐。

在谈聊中,汤嘉莉从两个男生嘴里听到不少城里奇闻趣谈。虽然小镇上也经历“文化大革命”,破“四旧”闹腾一阵子,后来小打小闹没有起过大浪头。县城里到底是大地方,运动闹得波澜壮阔惊心动魄。

每天晚上谢庭雨郑星远争当主讲人,汤嘉莉始终是名忠实的听众,她坐在两张竹笆床中间的方凳上,谢庭雨郑星远各自斜躺在自己的床上。

“谯城武斗事件听说吗?”凑热闹的村妇们走完,汤嘉莉依然兴趣盎然。谢庭雨振作精神挑起另个话题。汤嘉莉摇摇头。

郑星远站起身,靠在房门边,双手插在军装的衣袋里,准备做完整形象的描述。谢庭雨不愿让过这个表现的机会,抓紧绘声绘色描述一番。

“英雄气概,只是没用到地方。要是打日本鬼子这样英勇,还能够拍摄一部爱国主义电影呢。”汤嘉莉笑说。

谢庭雨从城里偷偷带来一支猎枪。不是乡下狩猎的那种土造子,而是两根枪筒管,使用自制枪弹的双筒猎枪,目标准威力大。山里山鸡野兔多,闲暇时候谢庭雨使用过,收获颇丰。谢庭雨说双管猎枪是他父亲的杰作。他有意在汤嘉莉面前炫耀。

汤嘉莉早来鼓山坳几个月,便以老知青的身份,处处照顾。烧锅煮饭洗衣服似乎是女人的本能,汤嘉莉开始学着做。伙食尽管不咋样,油盐充足烧烂煮熟,平淡的生活一天天艰难地熬过。

两男一女三个知青在鼓山坳邂逅相遇。农村繁重的劳动,艰辛的生活使他们脆弱的思想雪上加霜,几乎达到崩溃的边缘,为了转移压力不得不在精神领域寻找快乐。汤嘉莉没有想到自己平白无故成了两个男生争夺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