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嘉莉痛哭一场，泪水冲走心中悲哀，情绪略有好转。她进行一番认真的思考，最后认定前程重要。电影《李双双》她看过，其中一句台词她记得清楚。

孙希望说，他和李双双先结婚后恋爱，结婚后感情可以再培养。她觉得有道理，自己也想尝试一次。

不过，在此之前，她必须要见到谢庭雨，与他深谈一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口所言才能证实。汤嘉莉起床洗漱整理，振作精神。

她去了一趟鼓山坳，邻居说谢庭雨把行李搬走了，不辞而别，连黑子队长都不知道。她又赶到板桥队。五姐妹知青屋的院大门铁将军把门。生产队长摇着脑袋说：“这些知青呀老大不小了，连点做人的起码知识都不懂。来时俺们当大人接待照顾，走时连声招呼都没打。”

汤嘉莉再次向杨小军打听。“他俩拿到招工介绍信，双双飞回谯城，说不准已经在新单位上班了。”杨小军焦躁不安，“你找我爸去，紧急关头宜早不宜迟。”

“晚上去你家。”

“干嘛要等到晚上，他就在隔壁办公室。”打渔不急背篓子倒急疯。

吃过晚饭，天色像两幅巨大的幕帘慢慢合拢，天外的亮光拒之幕外，清流镇又被笼罩在漆黑之中。汤嘉莉估摸着杨委员一家忙清，这才缓步走出家门。长长的筒子街，只有那几处生意家的窗洞口，准时点亮微弱昏沉的灯光。

综合饭店这段时间热闹，招工在册的欣喜若狂，免不了三五结帮喝上几杯。无门绝望的爆火吵闹上蹿下跳，到了吃饭时间，也要走进这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饭店正是上客的高潮，十几张八仙桌满满当当。一张张年轻稚嫩的脸，被酒精烧得红润醉态。

汤嘉莉加快脚步，她不愿看到这种刺痛心灵的场面。她在无门绝望之类，她想挤进招工在册的行列，而不得不去进行一场交易，出卖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白天她遇到慧姨。慧姨正在鱼行挑拣鲜活的鲫鱼烧汤，抬头老远看见汤嘉莉，高声喊叫：“嘉莉，慧姨找你说话。”汤嘉莉走过去。“你真沉住气呀，怎不到我家玩玩？”那眼神语气在责怪。

她家的门槛被踏平了，交情深的交情浅的，认识的不认识的，排着队往他家挤。她想见的人始终不露面。杨委员和儿子杨小军谈工作，慧姨插话：“这次招工有汤嘉莉吗？”杨委员白她一眼，那眼神说话，爷俩在谈工作，别人不要插嘴。慧姨生气：“咱喜欢嘉莉，那孩子俺看着长大的。”嘟囔着钻进锅屋做饭。

“招工是大事，听说你没被排上名单，晚上去俺家请你杨叔叔帮帮忙。”慧姨附耳低语。慧姨真心喜欢嘉莉。

汤嘉莉穿过巷道，进入家属区大院。慧姨家的两扇大门敞开着，迎门的饭桌上杯盘狼藉，慧姨正在收拾碗筷。杨委员坐在一旁用牙签剔着牙。她家的晚饭刚刚结束。

慧姨好像心有灵犀，尽管汤嘉莉迈着轻微的脚步，她似乎还能听见，端着残汤剩饭的碗碟站在门里驻足朝外看：“是嘉莉来了吗？”

汤嘉莉紧走几步到了门前：“慧姨杨叔叔你们刚吃过饭呀。”慧姨将那摞碗碟重新放回桌上，用抹布粗略抹抹，推到旁边，“嘉莉快坐，俺和你杨叔叔正等着你呢。”杨委员朝她瞪下眼。妇道人家就是不会说话，明明汤嘉莉登门求他们办事，却说成了迫不及待有求于她了。

“嘉莉还没吃饭吧？”杨委员到底是当官的，掌握分寸，用客套话开场。

“吃过了。”汤嘉莉回答，“估摸着这个时辰，杨叔叔在家，就来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你来咱们家高兴着呢。”慧姨接话茬。

“老慧，你先把锅屋收拾清了，乱七八糟不成样儿。”他把慧姨有意支走后，转入正题，“找杨叔叔有事吗？有事直说吧。”

汤嘉莉想好的一肚子话，急促之下找不到突破口，吱吱呜呜没有话头。“杨小军不在家呀？我来看看他的。”汤嘉莉以杨小军为借口搭建梯子。

杨委员点点头，嗯了一声。他点着一支烟不紧不慢吸着。

汤嘉莉知道自己不开口，杨委员不会接上正题。

“杨叔叔，听说这次招工没有我的名单，想请你帮帮忙。”汤嘉莉使出九牛二虎之力，说出此行的目的。杨委员等一支烟抽完，长嘘一声。

“是的，下面没报来你的名单。基层不推荐，知青办无能为力。”杨委员封住口，不留余地。汤嘉莉眼圈红了，眼眶里盈满泪水。

“我在生产队里出工率95%以上，赤脚医生也做得出色，村民们有口皆碑。”

“小军常对我说，你在乡下表现较好。黑子队长也常夸奖你聪明能干，当赤脚医生为村民治病解决问题。可是在争当先进人物，上报材料有虚假之嫌，而且还闹出开枪伤人的事件。这属于道德品质问题，影响极坏，曹书记对此很感冒，公社三干会上公开提出批评。”

汤嘉莉有口难辩，委屈地淌出眼泪。

“当然这不能全怪你，知青办有责任，平时对知青管理不严。”杨委员高姿态承担领导责任，“这次大队如能把你名单报上来，知青办也可通融通融。”

“照杨叔叔说，这次招工我没希望了？”

杨委员接上一支烟，慢慢抽着，片刻才说话。“大队没推荐，曹书记对你印象又不好，杨叔叔开口总得要有借口呀。”

慧姨锅屋忙清走进堂屋：“嘉莉，给慧姨当儿媳妇，你杨叔叔就好开口说话了。”

“小孩子们的事我们少管，感情问题要两厢情愿自由恋爱，全部由他们做主。”杨委员瞪眼呵斥，“强扭的瓜不甜。”

杨小军从外面回来，看见汤嘉莉坐在家里，忙着倒水沏茶。“咱爸咱妈盼望你常来看望他们，下放三年了，这还是属头一次吧。”

汤嘉莉点点头，算是回话。杨小军凑近杨委员的身边说：“我和嘉莉同班同学，又是从小一块儿长大，这次招工爸一定要帮忙。”

“你爸正和嘉莉谈论此事呢。”慧姨心直口快，“咱家小军经常念叨你，他对你有感情，而且深厚。”

杨委员沉默不语，两人好像在演双簧，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他在静等着汤嘉莉那句话。

堂屋三五座钟，在一片寂静之中滴滴答答响着。三双眼睛汇聚一道光束，聚焦投射向汤嘉莉。嘉莉红着脸，使用巨大气流冲开嘴巴，费劲地说：“我愿意。”

“你愿意什么？”杨委员紧追不放，强迫她亲口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愿意和小军恋爱成婚。”汤嘉莉撕心裂肺，坚定不移地说出杨家想得到的那句话。

“老同学，你真的愿意嫁给我？”杨小军梦魇一般不敢相信，贴近汤嘉莉要她再重复一遍。当他真实听清汤嘉莉亲口说出，那句他梦寐以求的话，杨小军忍耐不住在嘉莉光洁明亮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口。他拉着汤嘉莉的手：“走，出去，咱俩找处安静的地方谈恋爱。”

数日后，汤嘉莉顺理成章接到一份招工介绍信，成为谯城地区最大的机械厂——红星机械厂的新徒工。杨小军陪同她前来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