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大婚

汤裁缝说到做到,为女儿量身定做两套丝绸锦缎、红艳似火的春夏婚服,给女婿做了一套深蓝涤卡的中山装。

半月前就在街上放出风声,女儿在家举办婚礼,到时都来喝喜酒。从乡下买了一头二百多斤的大肥猪宰了,请来两名清流镇享有盛名的大厨。前后院子清扫干净,支锅建灶,大气凉棚安排在露天地摆出流水席。

一切准备就绪,到了黄道吉日这天,汤裁缝从公社借辆吉普车把新姑爷接到清流镇,镇上德高望重的孙二老爹做司仪,喜堂设在二进院子的堂屋。香火案桌点燃八根红蜡烛,墙壁悬挂天神土地及汤家祖先的画像。

汤嘉莉头顶红盖头坐在偏房里,新郎要去请出,守门的几个伴娘迅速把门关上讨喜钱。郑星远把事先准备好的红包发放三次,在新郎好言哀求中,伴娘才勉强开门。这叫勒性子。女婿上门不能随便耍脾气。开门后,新郎把新娘背到礼堂,跪拜在案桌前,在司仪的唱喜中,上拜天下拜地,中拜父母,夫妻对拜。

新郎官还要亲手把红糖水敬献给岳父岳母,改口叫“爸妈”。接着由家人把红地毯或红麻袋铺在通向新房的路上,新娘牵着新郎踩在上面行走,司仪唱喜,麻袋轮次传接,一直接进洞房。寓意“代代(袋袋)相传”家业兴盛人丁兴旺。

一套婚礼仪式举行下来,郑星远筋疲力尽,牢骚怪话:“厂里那么多人结婚,没经历这套程序,不照样生儿育女?”

“你是倒插门女婿,俭省多了。要是按照乡下农村娶媳妇,程序比这复杂一倍呢。”

开办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延续到深夜,街上一千多户,一家不漏全上份子,五元八元十元的都有,要看欠不欠汤家的情,分出礼轻礼重。还有附近的亲朋好友。记账的把一本厚厚的账单记得满满的。郑星远开玩笑说:“你爸以女儿出嫁为名,行坐收渔利为实。”汤嘉莉揪住郑星远的耳朵:“你是倒插门的女婿,以后不许糟鄙咱爸咱妈。”

客尽人散,已到半夜。郑星远饮酒过量,没有洗盥倒床呼呼大睡。汤嘉莉虽然全身无力疲惫不堪,但是心情仍然激动,她在清流镇乡亲们的面前露了脸,神采奕奕。汤裁缝的手艺做出的婚服,在她身上充分体现。肥瘦得当适身合体,把胸脯衬托饱满,小腰凹陷,下摆外挓,丰满的屁股整个凸显外面,走起路腰间像装上轴承,整个身子三摇摆。加上火红的中国红颜色搭配,鲜艳夺目。

鱼行秤杆子冯小脚点着汤裁缝的脑门说:“真有你的,把女儿打扮成小妖精了,瞧那屁股扭得出彩了,咱这老太婆看了都热眼,那些小年轻的还不馋得淌口水。”

汤裁缝说:“咱要的就是那个效果。”

她那本就娇媚的颜面再经过街西三姐子的精心开脸,用扬州的粉饼打底,泉州的胭脂纯麻油调制着色。忙活大半天,一张眉目清秀的小脸被调理得嫩腻腻水灵灵,就像煮熟的鸡蛋剥了皮那样白里透着红润,清新靓丽。

剃头王看了直咂嘴:“乖乖,咱镇上的嘉莉比三十年代上海水月牌上的美女还上色呢。”

油条吴接上话茬:“好花配精瓷,咱清流河水滋养出来的美女,被外地的小子抢走了。”

木匠周说:“人往高处走,你要有这么个漂亮女儿,也想在城里攀门好亲家。”

乡邻们只言片语飘进汤嘉莉的耳里,她表面装作没听见,心里却着实高兴。

几天的劳累大功告成,汤嘉莉夙愿以偿,她长长舒口气。盘点走过的路,小沟小坎跌跌拌拌,还算顺风顺水,她心满意足。

郑星远身子动了一下,翻过身又呼呼睡起。汤嘉莉把被子给他盖好,自己洗漱干净在他身旁靠下。人生三件大事,结婚生子百年告终。她迈进第一道门槛,也是关键的一步,今天还是大姑娘,明天她就变成小媳妇。往后就是锅碗瓢勺油盐酱醋,平平淡淡过日子。

积蓄抑制多年的情性,她要在新婚之夜释放,献给她最钟爱的人。她想晃醒郑星远,看着他香甜的熟睡实在不忍心。汤嘉莉慢慢也进入梦香。

新婚三天姑爷回门,按乡下娶媳妇的风俗,郑星远的婚礼在女方家办理,属于倒插门女婿,一切都反着来。三天之后,小两口回城里男方家。

汤裁缝早晨就置办一桌送亲酒,一来送女儿女婿新婚三天回城,二来也借机酬谢为操办婚事帮忙的乡邻。孙二老爹坐在首席,余者按照班辈年龄依次排座。汤裁缝在酒席桌上为小,执掌酒壶。客气话说上几句,都是些感谢之词。

“嘉莉、星远,你们小两口端起杯,先感谢孙二老爹,把咱家的婚礼主办得喜庆热闹隆重。”汤裁缝点戏唱。

汤嘉莉端杯起身,郑星远仍坐着不动,她碰碰他,郑星远疑迟好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把酒敬了。汤裁缝斟满二杯:“好事成双,敬酒哪有一杯的。”

郑星远不耐烦嘟囔一句:“乡下规矩哪有这么多,真啰嗦。”

在坐的人听得真真切切。汤裁缝脸色唰地变白,女婿表面上还算一表人才,说出话来缺知识少教养,实属一个“愣头青”。

汤嘉莉赶忙插话:“入乡随俗,清流镇不像谯城,凡事都讲究成双成对,偶数吉利。”她用脚尖踢踢他,示意把二杯喝了。

“那四杯八杯更吉利了,咱没那个量。”郑星远喘起谬腔。

满桌人惊恐不已。汤裁缝平时在整条街上,把女婿夸成天下难得的好男人,让他找着了做女婿。大学生满腹经纶,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人间事没有他不懂的,公社书记也没他有本事。新婚之夜没坐一起叙谈,不知道他的学问深浅,今天小酌,三句话包子破皮露了馅,纯粹是“二百五”。

众人面面相觑,孙二老爹说话:“姑娘姑爷酒敬意思到,何必强求单双数呢?”这话绵里藏针,吐露大人不见小人过。汤裁缝脸面挂不住,瞪了郑星远一眼,以长辈口气训斥:“这孩子真是不懂事!”

郑星远如若不做声,这事告一段落。汤裁缝会变着方式架梯子下台。那天郑星远脑子不清醒,神经好像搭错地方,不服气回一句:“早知道我不懂事,你女儿不嫁给咱了?”

汤裁缝被噎得吭吧吭吧,半晌不出声。汤嘉莉怒道:“你对咱爸怎么说话的?”

“咱说的还能错吗?”郑星远反问。恰巧,一辆谯城来的客车路过。郑星远起身说:“三天喜期结束,我的戏演完该走了。”

汤姨婆上前要劝慰,汤裁缝说:“让他们走吧。三天回门。”

汤嘉莉红着脸一一赔礼道歉:“对不起各位长辈,你们好喝,今天我和星远到假期,必须要赶这趟车回厂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