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贤内助

杨小军评价过汤嘉莉是“不上台面的聪明女人”,显然不够准确,因为她还是个有涵养能忍耐的女人,其实这也正是她聪明的一面。在朦胧时刻,郑星远把她当作昔日的情人桃花,她感到奇耻大辱:在郑星远的心目中她竟然不如一个目不识丁的乡下女子。

她分析原因所在,难道就因为桃花主动贴近他,百依百顺任他摆布,取得不可替代的地位?那不是爱情,是桃花设置的陷阱,引诱他一步步走向深渊,最后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她心中,爱情是平等的,双方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她自认为一个女孩子保全自己的贞洁没有错。

可是她不愿多想过去的事,现在只想认真踏实地跟郑星远过日子。为保持家庭不再吵闹,她只能委屈求全,做出忍让牺牲。那晚的事就让它烂在心里。治愈自己男人的病,至于他心里啥想法管束不了,随他去吧。

汤嘉莉从那以后失去做爱的兴趣,甚至一想到他的呓语就反感。她在努力做到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勉强为系。

可她又是争强好胜,大会战结束,郑星远被发展成为预备党员,这是可喜的一步,当官必须入党,三岁顽童都知道。不久他又从技术部门调到生产科任总调度,这又是关键一步,红星厂的干部大多数是从生产线爬上来的,总调度虽然不算中层干部,但它属于已经跨进门槛。

男人有出息女人脸面光彩,汤嘉莉似乎有了底气,说话走路显得很精神。这一切归结于郑星远遇到魏国庆这个贵人相助。汤嘉莉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与魏国庆家走得近。

魏国庆自小父母双亡,是靠社会救济长大。1966年赶上红星厂扩大生产张榜公布从社会招收一批青年,当时属于临时工学员。他瞒下岁数,将16岁改成18岁蒙混过关。别看他识字不多,好像天生是块当工人的材料。学员期满,他是第一批转正,并当上钳工班长。

魏国庆家一贫如洗,在厂里谈对象没指望,他降低标准把目标转移到农村。一位远房亲戚在城郊蔬菜队,给他介绍了秦大凤。秦大凤是菜农户口,厂里不能安排就业。一家三人就靠魏国庆一人工资养活,生活紧紧巴巴。

秦大凤勤快能忙,做姑娘时在家就是一把好手。提亲说媒的扎堆往秦家跑,秦大凤死活咬住一句话,现在年龄小,个人问题不想考虑。她妈当面骂她屄丫头,二十五六岁了,村里像你这么大的,谁不肩上背一个怀里还抱一个。秦大凤一听拿自己说事转身就走。

突然一天,秦大凤在地头前宣布要结婚了。好事的女人问婆家在哪里。秦大凤说在城里,红星厂的国家职工。女人们不约而同伸舌咂嘴,称赞她有眼光藏心机,不显山不露水地就钻进城里,做起国家职工的太太。秦大凤得意忘形,可现实出乎她的意料,城市人也分三六九。

红星厂单身职工不参与福利分房,包括娶农村户口老婆的人。魏国庆列为其中,只能在工农楼分一间单身宿舍。秦大凤闹到行政科,说自己是菜农,属半个城镇人,怎么说不属两头也要取中。吵闹争取到在工农楼拐弯处一大间。

二十几平方,中间用三合板隔离,分成里外一室一厅。最使秦大凤满意的在拐弯地有一处高坡,她将垃圾清除,拣些断砖碎石垒砌,拾掇出一块像样的菜园地。起早带晚忙活,一家人吃菜不用花钱。

汤嘉莉没事时常找秦大凤玩,闹闹家常。

“咱这还能叫家呢,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汤嘉莉第一次登进魏国庆的家,秦大凤正从菜地里忙活回来,不好意思说。之前,秦大凤到医务室拿几次药,汤嘉莉把魏国庆和郑星远的关系说了,并且感谢魏师傅百般关照。这次汤嘉莉不请自到,她清楚郑星远以后要在红星厂有成就,魏国庆是少不了的左膀右臂。

“家家都是这个样儿,住房紧紧巴巴,几样要用的家具摆挤得满满。”汤嘉莉笑着说,“路过你家门口,哪有不看望嫂子抹门过的道理。”

秦大凤慌忙把板凳从桌肚里抽出,抹抹灰:“俺妈还时常抱怨着俺,宽大敞亮的大屋不住,偏挤到城里的鸽子笼,堵得都喘不过气来。”

“嫂子让你说对了,咱家在下面清流镇街上,前后三进院子,大小房屋十来间,在里面能翻跟头。房屋虽大心里不宽亮,削尖脑袋往城里钻。图的人往高处走。”汤嘉莉说。

“大妹子让你说对了,城里其实有什么好?刚结婚那咱不习惯,小便胀鼓鼓对着痰盂就是尿不下。唱戏登台落得脸面好看。”秦大凤心直口快,粗喉大嗓,“国庆说了菜农介于城镇与农村户口之间,拉一把算城镇,推一把是农村,关键上面没人替咱说话。”

“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国庆回来时常夸奖郑技术员谦虚踏实,懂得尊重师傅。到底是工人阶级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不摆身份没有架子,能与车间工人打成一片,将来肯定有出息。不是国庆帮助郑技术员,而是你家郑技术员看得起咱国庆。”

“星远对你家的情况深表同情,按政策规定,菜农应该属于城镇供应户口,田地全部安排种蔬菜,口粮计划供应,柴米油盐紧俏日用品也都按人头发票,条条对上杠杆,咋能不算城镇户口呢?”

“若能照你说这样靠上,不光住房,连工作也能安排,到劳动服务公司里当一名大集体工人。咱家一天乌云都散了。”

“星远说,以后他若能当官掌权,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往上限靠,解决职工切身利益。”

“国庆喝酒时常唠叨,说他看人有准头,八九不离十,郑技术员是厂长的苗子。”

“一个篱笆三个桩,星远发展进步要靠魏师傅这一批人帮忙。星远知恩图报,不会忘记你们的。”

“国庆说大会战期间郑技术员突出表现,何书记很欣赏留下深刻印象,如果再能努力一把,进入中层干部行列不成问题。”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汤嘉莉不动声色记在心里。

何进原是谯城下面一个县农机修配厂的厂长,大集体性质。全市工业大检查,何进凭着利索的嘴皮精彩回报,博得检查组好感,被推荐到全市工业大会做专题发言。何进突击几个夜班,在口头发言的基础上写出“加强人性化管理,提高全员质量意识”的发言稿,一炮打响,深得市领导的赏识。

不久调任企业红星厂,任正县级党委书记,坐直升飞机连升四级。官大了级别升了,可红星厂职工不大买他的帐。红星厂创立于解放初期,到了80年代,这30多年中经历几代人,师徒关系盘根交错。一场运动把红星厂分成两派,派系斗争激烈。何进调进红星厂,两派不约而同把眼光落在他的身上。

何进不愿拉一帮打一派,他要尽量保持中立。结果好人没当成,得罪媳妇恼了婆婆,两派调转枪口共同对付新来的一把手。工厂是硬碰硬的活计,生产任务是硬指标,说千道万完不成任务,一切都是零。何进知道自己浑身都是铁,又能打出几根钉?首先炸开土围子清除畔脚石。

何进上任第一件事,制定退养政策,动员55岁以上老干部离岗回家休养。优惠条件:原工资不动,奖金福利照旧,每人每月还按级别生活补助。到60岁办理退休手续。这一招厉害,老大、帮主、掌门人统统滚蛋。吐故之后再纳新,培养一批属于自己的年轻干部,他在红星厂才能立住脚板扎下根。郑星远适逢机遇走进他的视野。

汤嘉莉知道人事关系瞬息万变,光靠表现不行,既然领导抛来橄榄枝,你应该迎上前主动贴近。她对郑星远说过几次,郑星远说:“拍马屁吗?办不到。当官凭真才实学,只要我干出成绩,领导是否愿意提拔那是他的问题。”

郑星远天生不喜欢接近领导,见了领导也说不好话。大会战中期,何进参加一次生产调度会,攻坚阶段由于图纸不断修改,工期延误,按倒计时正常安排生产。会议成了扯皮会,公讲公有理,婆讲婆有理,责任最后都怪到生产科安排生产不当,没有见缝插针交叉进行,所以使计划落空。

生产科长反驳,图纸没有确定之前,他是不会投料生产的,不能拿国家财产当儿戏。皮球传来传去,好像各个部门都有理,完不成任务谁都没有责任。何进的脑袋被吵得晕头转向,提前退场。

何进找郑星远问:“你认为工期延误的症结在哪里?”这是何进向郑星远放出信号,把他当作亲信听取他的意见。

郑星远却给一句搬不动的话:“我又不是裁判,断定出谁是谁非。”老实人说老实话,郑星远作为一名见习技术员列席代表,对生产调度会他是无权评判。但是他没想到党委书记一把手,背后找谈心私下听取他的意见,一来是看重,把他当作身边可靠的人,二来也是考验他的工作能力。

郑星远把这话学给汤嘉莉听了,汤嘉莉恼怒:“磕三个头放一个屁,行好没有作孽多。好事都被你做砸了。你表现再好有啥用,关键是何书记一句话。”她把情况分析了,郑星远直敲自己的脑袋:“咱咋就没想那么多呢!”

人的秉性是天生的,在农村郑星远就是那副德行,见领导跑的远远的,成天和群众在一起混,美其名曰:走群众路线。汤嘉莉暗想,这种机会若让给谢庭雨,他定会抓住不放,实事求是对延误工期做出公正评判,并谈出自己的处理意见,以显示自己所具备的领导能力。踏上这层台阶,与何进的接触轻而易举家常便饭。

可郑星远毕竟是自己的男人,夫妻俩应该取长补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