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物是人非

汤嘉莉很注意影响。好事不出门,坏话传千里。她和谢庭雨的一段初恋,除了郑星远、杨小军没有外人知道,自谢庭雨当上红星厂的厂长,鲜为人知的私情一夜之间传开。汤嘉莉估摸是杨小军那张关不住的炮仗嘴泄露给老婆柳桠枝,柳桠枝小喇叭再传给要好的朋友。

蝴蝶效应,风靡全厂。厂里那段时间疯传一首顺口溜:一个女人两个男,丈夫情人斗趣玩。轮番坐庄争霸戏,职工受损无饭碗。汤嘉莉听到气忿。

郑星远和谢庭雨工作上的矛盾,无缘无故将她卷进去。汤嘉莉根本没那个闲心,自顾不暇,她尽量回避。郑星远有时回家发几句牢骚,大骂谢庭雨拿厂里公款肆意挥霍,夜总会、高级宾馆招待上级领导和客人。汤嘉莉不耐烦:“以后少把厂里的事带回家,我不愿听你们那些破事。”

郑星远分辩:“怎么是破事,这是关系到职工的切身利益。市场疲软,产品过剩,厂里的经济每况愈下,5%的利润难保证,年底结算又是亏损。”汤嘉莉不愿接话茬,她钻进厨房烧锅做饭。

她是局外人,一个小小的厂医,成天打针换药,足不出户。对厂里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再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谢庭雨既然那样做,他也有一番道理。

郑星远生气说:“我是你的丈夫,你应该站在我一边,我俩是统一战线。”汤嘉莉发火:“过去的事你还耿耿于怀,我和谢庭雨的事早已一刀两断,没有任何瓜葛。真是鸡肠小肚,枉做男子汉。”郑星远自知理亏,满面笑容说:“夫唱妇随嘛。”

汤嘉莉深知郑星远心里有节。始终认为自己是汤嘉莉生活中的丈夫,而谢庭雨则是汤嘉莉精神上的情人;他和她的结合,只不过是谢庭雨抛弃甩掉被他拾到的一个烂菜瓜。所以才貌合神离,不偏不倚持中立态度。

她清晰记得,红星厂宣布破产不久,郑星远情绪低落,她无意间提到谢庭雨,郑星远如临大敌,睁大眼呆望着她。

“这个时候谢庭雨在厂里出现,小心他有阴谋诡计。”汤嘉莉提醒说。这是结婚以来汤嘉莉第一次主动提到谢庭雨。郑星远“哦”了一声,告知妻子在注意听着。

“你不觉得奇怪吗?”汤嘉莉问。她的眼光落在他的脸上,窥视观察丈夫内心的活动。

郑星远心里发笑,自己还没愚蠢到麻木愚痴的地步。不过,妻子善意的提醒,尤其是针对谢庭雨,对一直怀揣叵测猜忌心理的男人会感到莫大的欣慰。

“谢庭雨是精明人,论玩心计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诡计多端,善于声东击西,有意在搅浑红旗厂这汪水。”汤嘉莉慢声细语说。

郑星远惊愕看着汤嘉莉,这是妻子婚后第一次对谢庭雨的评价。对于谢庭雨的为人,郑星远了如指掌。用谯城人的话说,鸡巴拖堂灰长大的,谁还不知道谁的小名字。谢庭雨最大的特点心口不一。不过,他想听到从汤嘉莉口中说出的谢庭雨。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多个心眼,密切注视阶级斗争新动向。”汤嘉莉毕竟能掌握她在两个男人之间的尺度。既要维护自己的丈夫,又不愿诋毁贬损以前的情人。她风趣运用了“文革时期”一句风靡一时的政治术语。

妻子一反常态破天荒给予谢庭雨公正评价,站在自己丈夫一边去指责另一个他嫉妒的男人,郑星远不能不受到感动。他深情瞥视妻子一眼。

汤嘉莉正在低眉垂眼为他拣菜。乌黑柔软的短发,蓬松自然。这不是美容店的杰作,她是不会花那个冤枉钱的。头发长了,就请秦大风收拾一下,修齐剪短。她喜欢短发,短发利索。四十岁的女人还一点不见老。眼角只呈现出几道细细的鱼尾纹,不在意看不出的。

几杯酒下肚,白净面肤隐隐透露出一层红润,就像三月里桃花,白里透红。人到中年,她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身体开始发福。丰满细腻的肌肤反而衬托女人的健康成熟。这么多年他没有认真仔细的瞅视过妻子。锅碗瓢勺生儿育女,沉重的工作和生活,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妻子除了上班工作,还要承担全部的家务。

十多年,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坚强的挺过来。没有外援支持,没有男人帮衬,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家庭料理井然有序。在他的记忆中,没有因家庭的原因而耽误一天工作。最使郑星远感动的,亲为亲邻为邻,一个人的战斗变成两个人风雨同舟。妻子的支持助阵,给他增添无穷的力量。

一个偶尔的机会,汤嘉莉坐进前男友的车里。她双手搭在腿上,拘谨地坐着。两人谁也不说话。谢庭雨开出城外,朝城西方向沿着柏油马路一直开下去。

轿车行走半个多小时,汤嘉莉不闻不问,正襟危坐呆如木鸡,两眼直直往前方一动不动。轿车在一家农家乐大院前停下。谢庭雨打开车门:“请下车吧。”

“带我来这里干嘛?”汤嘉莉板着冷如冰霜的面孔问。

谢庭雨没作声,径直往里走。迎宾小姐穿着白底蓝花束小腰的短襟小褂,大裤管黑色绣花的筒裤,头上扎着红色三角巾,农家女的打扮,姑娘们一个个长的水灵灵的,见了谢庭雨热情迎上前打招呼:“谢总好。”“谢总里面请。”谢庭雨招招手示意回应。他与她们挺熟悉,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谢庭雨把汤嘉莉带进荷花厅。服务员递上菜谱。谢庭雨说:“通知老板,做家乡菜。”

不一会院里传来朗朗笑声:“谢总来了,今天接待是啥样贵宾?”随着声落,走进一位胖实的女人。她先是一愣,再眨眨眼睛,陡然认出:“这不是汤知青吗!”

汤嘉莉懵懂,待那中年胖实的女人走到近前才认出来,是鼓山坳的妇女队长苗彩凤。汤嘉莉触电似的从座位上跳起,扑向苗彩凤:“苗姐怎么会是你,你当老板了?”

苗彩凤笑说:“俺这也叫老板。”她朝谢庭雨撅撅嘴。“在那坐着呢,谢总搭把忙,路边开家小餐馆混口饭吃呗。”

两人搂头抱颈激动地流眼泪。

“这么多年你回清流镇也不去鼓山坳看看乡亲们,都说你进城把鼓山坳忘了。”苗彩凤在她的肩头重重捶一拳。

“工作家庭,一天到晚穷忙活。后来清流镇回去也少了,一年去不了两次,而且早出晚归匆匆忙忙。”

“俺是直性子,实话实说你别不高兴。鼓山坳下放三知青,要数谢知青最仁义,点水之恩以涌泉相报,口口声声鼓山坳是他第二故乡。进城当大官发大财,还不忘鼓山坳,时常来看望俺们。俺最气恨的就是你,恨不得咬你两口。”苗彩凤笑着说。

汤嘉莉捋起衣袖。

“让你咬,看姐能下得了口?”两人说笑一阵,农家菜上了,谢庭雨说:“亲见亲说不清,边吃边聊吧。”

“今天俺请客,陪妹子掏心窝子好好聊聊。”苗彩凤添双餐具,挨着汤嘉莉身边坐下。“谢知青为鼓山坳帮了大忙,现在的鼓山坳统一规划,清一色家家两层小楼,外带一个大院子,还有几家都买了小宝宝车,现在你要是再去鼓山坳,准会迷失方向。”

汤嘉莉很想听鼓山坳旧闻趣事,她微笑着洗耳静听。

“谢知青更是俺家的大恩人,开办农家乐是他的主张并给予帮衬。”

春风得意马蹄疾,汤嘉莉对谢庭雨了如指掌。这些年谢庭雨仕途平坦,官运亨通,招工进机床厂没干几年调进农机公司任职,又当了红星厂的厂长,重权在握。鼓山坳是他的第二故乡,三年间荣辱并存几经周折。衣锦还乡,他要挽回那段生活的灰暗,扬眉吐气,使他的虚荣心理得到充分满足。

苗彩凤说她的农家乐就是镇里召开知青联谊会,谢庭雨回到鼓山坳向她建议。知青联谊会她也接到一封请帖。杨小军是策划组织者,被清流镇政府聘为联络员。汤嘉莉为此事琢磨几个晚上,她从杨小军处得到消息,参加者大多是一官半职,或者老板大款,为清流镇地方经济建设,能够出钱出力做出些贡献。她办不到,平头百姓无权无职。重要原因是谢庭雨和沈丽娟同去,三者见面难免她会寒碜难堪,自找没趣,不如自动放弃。

杨小军说那次知青联谊会开得很成功,下请帖的90%以上都到,好几百人济济一堂。沈丽娟出足了风头,她作为知青代表发言,还发出倡议,参会者每人至少捐款1000元,上者不限,当场掏出5000元交给收款处。汤嘉莉庆幸没去,一千元是她三四个月的工资,她拿不出。

会后谢庭雨驾车把那沈丽娟送到板桥队,自己绕道去鼓山坳。苗彩凤说谢庭雨到了她家,滔滔不绝介绍外面的世界,给她洗脑。说发家致富不能两眼盯住那一亩三分地,要放开。凭她烧菜的手艺开家农家乐,不出二年准会成为万元户。

苗彩凤心里没底,谢庭雨掏出3000元推到她的面前说先开办,赚钱再还,亏本等于投资。苗彩凤才有胆量盘下这座农家小院。

苗彩凤还说,谢庭雨动员黑子队长少种粮食作物,多在赚大钱的经济作物上下功夫,说这些年城市建设快速,绿化工作列为重点,建议鼓山坳种植草皮。黑子队长听了哈哈大笑,好好的农田不种庄稼去种草,世道真的变了?

这个消息传到卫东风的耳朵,不声不响在十几亩承包田里做实验,当年就收回投资。村民心服了,家家户户效仿,鼓山坳名符其实草皮种植基地。卫东风发大财,在谯城买房安家,成立绿化中心自任总经理。

苗彩凤聊起鼓山坳这十数年的变化,汤嘉莉如听天方夜谭,她对外面的世界毫无知晓,改革开放城乡天翻地覆地变化,农村分田到户家家变富,而城市国营企业改制,千疮百孔满目苍夷,改来改去结果把职工改成下岗职工。世界真的翻个,乾坤倒转。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谢庭雨有眼力,他把这个世界看得远看得透,预料到社会有朝一日发展到今天。他运筹帷幄,设施自己的人生方案。相比之下郑星远愚木迟钝,井底之蛙只瞧见碟子大的天。他不会也不可能跳出红星厂站在高处去俯视社会。

是天性还是水平?汤嘉莉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