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谢庭雨的危险
人倒霉时喝冷水都塞牙,反过来赶上运气,跌跟头能拾到狗头金。谢庭雨属于后一种。红星厂红过一阵,连头带尾三年,此后十年每况愈下,到了千禧年前后,厂财务科拿不出2000元的出差费。政策性破产,谢庭雨承包,把红星厂改名华宇科技有限公司,一夜间国企变为民企,他当上大老板。
之后中国参加世贸组织,经济飞跃。最先江苏张家港一厂家需要红星厂的当家产品FA机械,开口订货十台,价值一百多万。这是大客户,谢庭雨亲自接待。在商谈中,他流露为难情绪。红星厂萧条十年,这种产品已无能力生产。对方厂家问,如果另起炉灶从头开始呢?
负责生产的副厂长宋波直言不讳,主要缺乏资金。对方厂很慷慨,提前预付货款。华宇公司有了一百多万流动资金,如同一个岌岌可危的病人输进血液,起死回生。
三个月后,第一台机械交货,接着三台五台出厂,年底圆满完成十台的任务。订单像雪花一样飘来。生产任务月月创高,高峰期每月生产一百多台,销售额一二千万。
钞票像潮水一样流进华宇公司的账户。谢庭雨面对巨额资金,措手不及,而这些真金白银进不了私人腰包。《公司法》的颁布像一道绳索,如何转移资金化为己有,谢庭雨利令智昏,使个笨拙的办法,采取销售承包。
由销售科长汪俊和他签订承包合同,销售额30%提成。再由汪俊二次分配,将提成额的10%作为销售员的收入,余下20%属于谢庭雨。谢庭雨不愿受到财务处长吴咏梅的掌控,只有避开财务,架空吴咏梅。他指示汪俊以销售公司名义单独建立账户,成立第二财务,谢庭雨直接控制。
谢庭雨要求汪俊物色最可靠的心腹任会计。恰巧汪俊的老同学在经委任一个部门的科长,请汪俊给他老婆袁玲安个位子。汪俊就向谢庭雨推荐。袁玲三十岁,高中毕业,担任销售公司的会计绰绰有余。谢庭雨洗钱自然不能通过合法手续,多以打白条领取现金。汪俊有几次连白条都不愿意留下,直接提起100万元,说谢总急事要用。事后袁玲催促,汪俊恼羞成怒说,你找谢总要去。成百万的现金被汪俊提走,留下不注任何用途的白纸条,还有不少是空口一句话。
这样大笔资金不按照财务程序走账,袁玲害怕。她和丈夫商议,老公要她分批把账本带回家复印,万一出了问题,汪俊销毁账本,留有复印凭据可以抵挡一下。即使这样,袁玲仍然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玩火必会自焚,她得了神经衰弱症,成夜成夜睡不着,神情恍惚。
谢庭雨看出苗头,觉得袁玲不可靠,迟早会出问题,指示汪俊换人。
汪俊碍于情面迟迟不动。袁玲自知自己一旦下放到车间,就是一只待死耗子,随时会提溜出去被焚烧。老公说咱们不能再图小利丢了性命,主动投案自首吧。袁玲在丈夫的带领下,将销售处的账目复印件交给检察院,以保全自己。
检察院接到报案,迅速行动,封查销售处,抄走所有账本。
汤嘉莉以为好戏在后头,结果不了了之。她探监时把这个消息告诉郑星远,郑星远紧锁眉头一言不语。
“你听到这个消息不高兴吗?”汤嘉莉问。
郑星远无动于衷,两眼直视着雪白的墙壁。汤嘉莉以为他没听见又重复一遍。他有所反应,长长叹口气:“头顶三尺有神灵,会有报应的。”
谯城的风俗习惯,不论谁家有事,大到红白喜事,小到孩子满月抓周,或者生灾害病,亲戚朋友都会前来看望,送上份子,事情过后再筹客致谢。杨小军也不例外。赶在星期天他通知乔迁待客。柳桠枝要汤嘉莉提前去她新家看看,明显她是炫耀。
新房130多平米,三室二厅,会客厅足有30平米,宽大敞亮,一圈真皮沙发饱满气势。装潢别致精巧,灯具造型各异,走进杨小军的家等于进入一处豪华宫殿。汤嘉莉看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嘉莉呀?这么多日子没见你,蛮想的。”柳桠枝养尊处优善于保养,一张细腻光洁白皙红润的脸庞,见不到一丝皱纹。身材仍然细条。
“杨局长不在家呀?”汤嘉莉随口问。
“小军自当了副局长,成天忙得焦头烂额,早上出门,深更半夜才能回来。咱是一个人孤单单守着一套大房子,除了看电视就是睡觉,寂寞难熬。”柳桠枝无病呻吟唱起快活腔,汤嘉莉听了心里发堵。
“咱没你这个福分,一场改革,改到工人阶级的头上,铁饭碗砸了,端着泥饭碗,为着这张嘴不得不奔波操劳。”
“彼此彼此,都有同感。幸亏小军忙得快,听到红星厂破产的消息,把咱调到卫生局下面的二级机构,收入不高图清闲。”
“工作轻松,能拿到一份稳定的工资,女人主要精力还是用在家庭上。”
“让你说对了,女人对女人心心相印。相夫教子操持好家庭,做个贤内助,让男人安心在外面忙事业。”柳桠枝话刚出口,自知矢口,转而问道,“郑厂长也快出来了吧?”
“还有年把时间。”
“心肠放开些,事到头不自由,等于做场噩梦。郑星远是人才,出来了,凭着他的本事,到哪儿不是香喷喷的。”柳桠枝入乡随俗,也学会劝解安慰。
“星远刚被抓进去那年把,不是人过的日子,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浑浑噩噩六神无主。现在好多了,看到曙光有了盼头,明年这个时候星远就回来了。”
“这人呀,真难说。一生要分几节子过,不信邪不行。沈丽娟你们老熟人,争强好胜,算是女中豪强。在官场上搏斗打拼,好不容易爬到副处级位子,男人身家亿万富翁,有权有钱,可前几天听小军说,她身体不舒服,到医院一检查是肠梗阻,俗称肠癌。”
“你是说谢庭雨的老婆沈丽娟?”
“不是她是谁,孤高傲慢冷如冰霜,没有一点女人味。”柳桠枝对她没有好感,“我真怀疑当初谢庭雨怎么会看中她。”
“两人做交易,互相利用。”汤嘉莉一语道破。
“谢庭雨与杨小军谈心,说出心中的苦闷。夫妻的感情不好,但他又摆脱不了沈丽娟的控制。”柳桠枝望望汤嘉莉欲言又止,须臾又说,“两人躲在书房里窃窃私语,我偷听到谢庭雨言谈中对你还是蛮怀念的。”
“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孩子都半大小伙子。人生苦短,就这么几十年,一眨眼咱们都进入中年。”
“谢庭雨不止一次在杨小军面前流露,星远刑满出来,很希望能与他合作。有星远的支持,他才能事业有成。”
“两人的性格不投,一个刁钻圆滑,见风使舵,一个呆板较真表里如一。两人不是一条道上行驶的车。”
两人说会儿话,杨小军电话到了,催他们快去酒店。
筹客嘉宾大多是卫生系统,高朋满座,杨小军忙着接待。谢庭雨准时到场,当他的目光与汤嘉莉碰撞时,迅速转移。汤嘉莉主动上前,“夫人没带来吗?”
“两只腿插进一只裤管,病倒了。”谢庭雨幽默回答。
“刚才听柳桠枝说,不是什么好病?”
“初步诊断是肠癌,她还要去上海确诊一次。”谢庭雨叹口气,“她这个人生性好强,一直有便秘,加上不注重调理,日积月累留下病根。上个月,大便变形,我劝她去看医生。她稀稀汤汤老是说工作缠手没有时间,前几天大便见血才惊慌失措,大祸酿成。”
“现在医学飞速发展,肠癌治愈率七成以上。手术后化疗靠慢慢调养,千万不能有思想负担。”汤嘉莉安慰,“有机会我去看望看望她。”
“不需要,上海人和我们小地方人文化截然两样。一切都随她。”谢庭雨脸色阴沉。他不想过多谈论沈丽娟。
谢庭雨在仕途上是成功者,在婚姻方面是失败者。他满腹苦水无处倾诉。当初在招工时,面临着生死抉择,杨小军一再提醒,前程固然重要,决不能拿牺牲自己的爱情来做赌注。招工机会年年都有,真挚的爱情失去,永远不会再有。
杨小军的话没错,紧接着下放知青推荐上大学,安排进乡镇学校机关工作。知青一批批下放,一批批招工车水马龙接连不断。
沈丽娟有恩于谢庭雨,在家庭中处处居功自傲。她不会做家务,厨房从来不进,餐饮伙食由谢庭雨安排。她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上。政治条件好,招工进机床厂担任团委书记,不久又被调进机械局。每天下班回来,喊着腰酸背痛。
谢庭雨说:“都说机关工作轻松,你怎么会累成这样?”沈丽娟说:“机关工作像弹簧,混日子不想进步也舒服。若如要干出点成绩,不下气力挤压,蹦弹得不会太高。”忙工作求进步,谢庭雨不好反对。何况老婆混得出人头地,自己小秃子跟着月亮走也沾光。
时间长了,风言风语传进他的耳朵,说他吃软饭,靠老婆往上爬。男人最怕戴绿帽子。忍无可忍,谢庭雨旁敲侧击含沙射影:“你积极工作往上爬我不反对,贴近领导要注意影响掌握分寸。”
沈丽娟听出话音,针锋相对:“你教教我怎么注意影响掌握分寸?”
谢庭雨说:“外面话说得多难听,你要给自己男人留点面子。”
沈丽娟不愿意了:“我在外面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了?今天你要给我说个明白。”
谢庭雨拿不出证据,嘴秃。“随口说说而已,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沈丽娟得理不饶人:“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听你的话音我在外面与别的男人胡搞了?”
她委屈流出眼泪。谢庭雨见硬就软,好话敷衍:“咱们是一个系统,同在一幢大楼里办公。若如在两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也就罢了。以后注意点影响就行。”
谢庭雨了解她,在机关高手如林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凭什么?她凭着妩媚漂亮左右逢源。沈丽娟要是在生活上对他关心,他也能容忍。出门在家判若两人,在单位精神抖擞荣光满面,谁见了她不夸小沈是局花,局领导出差饭局,都以带着她而感到光彩。可回到家就身心疲惫瘟神一般,躺沙发上一动不动,叫苦连天。
谢庭雨还要百般温顺地伺候。他提出要过夫妻生活,沈丽娟每每都以身体不适搪塞。
他不由恼火:“陪着局长吃喝玩乐,精力旺盛。别忘了你也是谢庭雨的老婆。”
沈丽娟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慢声细语说:“后悔了吧,当初你就不应该答应同我结婚。操持家务相夫教子,我不如汤嘉莉那样贤惠温柔,甘心一辈子伺候你。你娶我是做政治交易,我满足了你。从农村招工进城,又从机床厂调到机械公司,工人转成干部,我在履行自己的职责尽职尽力打造你。机械局党委研究,准备提拔你当机械公司副总经理。”
谢庭雨瘪气,顿时像霜打茄子蔫头耷脑。当时他只想到尽快脱离苦海离开鼓山坳,招工进城,对于两人的性格等诸多问题一点没有考虑。直到结婚前一天,两人因为婚假发生一场争吵,谢庭雨才醒悟他俩的结合是个重大失误。
起因很简单,团地委与兄弟城市团委组织一次“五一联谊会”,机床厂有一个名额,沈丽娟得知后,放弃婚假坚决要去参加。谢庭雨说我们的喜糖都散了,婚期定在“五一”,推延来不及。再说是联谊会玩玩闹闹,纯为加强城际青年关系,又不是团代会什么重要会议,非得参加不可,放弃吧。
沈丽娟不同意,振振有词说,革命化结婚不需要任何形式,结婚证领了喜糖散了,咱俩就是夫妻。我去参加联谊会碍你什么事?谢庭雨哭笑不得,“五一”我与谁结婚?一个人孤苦伶仃被人耻笑。沈丽娟坚定说,我不管那许多,公事再小是大事,私事再大也是小事。沈丽娟打扮花枝招展,跟随一批少男少女游山玩水。
谢庭雨在新婚之夜喝了一夜闷酒。